他,于黑暗中甦醒。
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水。上下左右、前后都是水,他的整个身躯,全部浸泡在水里面!
唯独面前有一根管子,连接在他的肚子上。
他不明白。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沿着那根管子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身体。
有供他成长的营养液,有供他呼吸的空气。随着这些养分的吸收,他能感觉他在一点点成长,一点一点变得强大。
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想。
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这个黑暗的世界,厌倦了这个狭小的营养舱。他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对管子那头源源不断为他输送养分的事物感到好奇。
于是,他轻轻一跃,飞出了身体的束缚。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尤其当他飘在虚空中,回望自己浸泡在水里的身体时,亲切、熟悉而又陌生和不解,无数这样数不清理不明的感觉瞬间将他塞得满满的。
他伸出手,想要触及闭着眼泡在水中的身体,周围的水却从他的手臂穿过。
带着些微的颤抖,他终于抚上了那张褶皱的脸。
没有任何触觉,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在神秘的难以名状的灵魂领域,躯体与精神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交换了亿亿信息。
此刻他终于明了,泡在水里的那个他是身体,而自己是精神、是灵魂。
心念通达之后,他彻底转身,飞出了这个只有水的营养舱,飞到了遥远的天空之上。
相较于原来的黑暗水世界,外面的世界要明亮太多。他低头环顾,第一眼看到的只有大片大片葱郁的绿。
这是一片广袤的丛林,高大的树木,繁茂的枝叶,遮挡了绝大部分来自天上的视野。如果不是那血脉相连的感觉,如果不是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联系,他同样也不会发现,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之下,还有着这样一小群人。
一群落难的人。
零零星星不超过十个人,几乎个个衣衫褴褛,而且大多数身上带伤,个别一两人更是神色仓惶。
除了居中那个女子。
虽然风尘仆仆的脸上同样有着数不清的疲惫,但那种骨子里流露出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雍容,与周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甚至,连她的衣服,都是那么的干净。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看清楚,那个孕育了他许久的营养舱的全貌。
原来所谓的营养舱,不过是这个女人高高隆起的小腹。
此时的他还没有母亲的概念,不知道她和他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即便如此,他依然本能地对她感到亲切,他觉得他喜欢这个优雅的女人。
于是出于雄性排外的天性,他目光灼灼地环视她身边的人,企图找出任何潜在的威胁。
左边那人显然没什么威胁,一脸凄惶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弱鸡;前面那个看起来倒像是个汉子,满脸的血污都遮不住他的刚毅,可惜整个左臂齐肩都没了;再往前这个,嗯,是个老头子,也不用多虑;老头儿旁边这人看上去倒是身材壮硕,手脚修长,只是低着头正和老头说着什么,看不到容颜。
他在心里暗暗可惜,正要调整姿势角度的时候,对方忽然抬头。
他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正面观察的角度,却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
天知道他碰见的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对方额头都还没有完全抬起的那一刹,眼角泄露的余光已如山崩海啸般铺天盖地拍了过来。这哪里是什么眼角的余光,这简直就是火山爆发前喷出的火红岩浆!
初生不久的他何曾见识过这等威势,眼神哗的一下就散了,惊慌失措地逃回了女子腹中,一头便扎进了自己的身体。
“谁!”
外面传来一声断喝,声如惊雷。
在娘胎里瑟瑟发抖的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堵住了双耳,然后一直不停的在意识里呢喃:“我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
“阁下既然能在我等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潜入到如此近的距离,实力可见一般。想必阁下在族中也是声名显赫之辈。为何竟如此藏头露尾,不敢堂堂正正现身相见!”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我以赵从容这三个字起誓,除了我自己以外,其他人绝不会出手!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呵,没想到历来以骄傲著称、号称地表最强的种族,竟然会有这等无胆鼠辈!”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
林子里除了男子的回音,就只剩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一时间场内安静的可怕。
连续数十天没日没夜的逃亡,早已让每个人的神经紧得像绷到极致的皮绳,再有任何外力轻轻拉扯,立马就会崩断。而这时候作为这只队伍的灵魂人物,突然这样示警,顿时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原来我们逃了这么久,依然没有逃出对方的包围圈?原来我们的一举一动,根本从始至终就在敌人的注视下?最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对方竟然能在如此多强者环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以在场众人的实力,这几乎是……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别说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就是再远上百倍千倍,但凡有任何生物靠近,都不可能瞒过他们的感知才对。
要知道,他们这支队伍,几乎聚集了当今人类世界所有的顶尖强者。而且,在这群人里面,还有那个男人。那个让所有强者心甘情愿汇集在他麾下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因为他是赵从容。
也没有人见过他急红过眼,因为他是赵从容。
他的脸永远平静如水,他的心永远成竹在胸。
因为,他是赵从容!
是他,带领一干人族强者,奋不顾身杀入比特斯群山,悍然击杀敌酋,一举剪除来自北方最大的威胁。
是他,在逃亡的路上一夫当关,孤身一人狙击敌人七天七夜,硬生生为整个队伍撕开一个逃亡的口子。
可是现在,居然有人活生生地潜入了他眼皮子底下才被发现,这简直就太可怕了。
到达他这种境界之后,任何所谓的潜行技巧、隐身术都和小孩子胡闹一般,就是一个笑话。除非,对方有着相同的境界,或者实力甚至在他之上,只有这种唯一的可能。
望着那股气息消失的方向,他若有所思。
“从容,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在他身边的老者面带忧虑,低声问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反而重新提了个问题抛给老者。
“陈老啊,你说,有没有类似这样一个灵魂方面的法术,能隔着空间远远观察敌人的动向?”
那个被他称作陈老的老者听到这话,脸上的忧色瞬间荡开,然而还没来得及露出半点喜悦,立马又沉了下来,变成一抹难看的苦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倒是也希望有这么个法术。很遗憾的告诉你,并没有。”
“那这样看来,那个人还真的就在这附近了。”
“几成把握?”陈老无不忧虑的问道。
“七。”
听到这个数字,陈老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
可惜赵从容今天似乎铁了心不让陈老好过,只见他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我,拼上重伤,我有七成把握把他永远留在这里。但是如果他只是一味游斗,只为拖住我们等大部队来,那么只有你我二人能全身而退,剩下他们七个人都得长眠于此!”
陈老目瞪口呆。
说完他拍了拍陈老左肩,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不想人类的精英全都葬送在这,就赶紧想个办法吧。”
“先把这家伙引出来弄死……”
“你可是我们的军师哦。老狐狸……”
他是赵从容,一往无前的赵从容。这些伤脑筋的问题,想想就不能保持从容了。所以还是丢给这位老搭档,让他头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