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躲在女人肚子里，只偷偷探了小半张脸出去的新生灵魂看得目瞪口呆。

看走眼了啊……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年轻，太幼稚了！

明明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上来第一个照面就是狂风骤雨般的狂轰滥炸；明明整个左臂都没了的半残书生，单手只剑就把小山一样巨大的怪兽砍得头破血流。

这两个家伙，哪里有半点老弱病残的样子！

于是这边他继续聆听陈老那冗长的咒文，那边又偷眼瞄向断臂书生，把他的一招一式通通都记了下来。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也是人类进步的源动力之一。

年纪越小，见得越少，就越好奇。

好奇之后，就是观察，继而学习，然后模仿。经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成长，达到心领神会融会贯通，最终变成自己的东西。

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观察那断臂书生战斗的同时，记下的不仅是书生那悍不畏死的剑术，还有巨龙所独有的战斗方式！

从大陆诞生之初，千千万万年以来，就从来没有任何人，是以一场这种等级的战斗，来进行意识的萌芽、灵智的启蒙！

他并不知道他是有多幸运，他只是用他那双扑闪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将所有的一切印在了脑海里。

天空中，断臂书生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静静地虚立在半空。

因为另外两头黑煞炎龙业已出现，一左一右拱卫受伤那头巨龙，虎视眈眈盯着书生。

与此同时，断臂书生的身旁也多了四个人。

五个人，三头龙，就这样相互打量、凝视。

三头黑煞炎龙，一头从额角到右边颚骨，有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流淌的鲜血遮住了眼睛，想来右眼是保不住了。另外两头则毫发无损，黑色的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红色的瞳孔里满是跃跃欲试。

对面五个人类却是个个带伤，而且伤势一个比一个重，眼睛里有对活下去的渴望，有大战在即的小紧张，却唯独没有哪怕一丁点临阵退缩的胆怯。

受伤的巨龙扫了眼面前的五只爬虫，目光随即又落到了地面。

地上还有四个人。除了那个灵术老头儿，一个已经在自己的龙威下抱头颤抖，一个重伤昏迷，还有一个……恩，一个女人？

巨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它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仿佛要剥开她的皮肉仔细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灵魂。

女人毫无知觉，仍旧那么恬淡。

他却被吓了一跳。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双红色的、妖冶的瞳孔。

毛骨悚然。

同样是被盯着，之前那男人的眼光炽热、耀眼，而此刻的他却只感到阵阵森寒，仿佛被一条毒蛇冷冷盯着。那一刻，他的勇气被一抽而空，一动也不敢动。

所幸巨龙的目光并没有在女人身上多做停留，如果说在另外三人身上是一扫而过的话，那么投注在女人身上的目光也仅仅是稍稍迟疑了下。

毕竟，那个仍在持续不断吟唱的老头带来的压力太大了。那神秘而古朴的咒文仿佛永远唱不完的样子。只要吟唱还在继续，灵力的汇聚就不会停止。而此时庞大的灵力已经让这片空间隐隐有了扭曲之势，但显然咒文的吟唱还没有走到尾声。

毫无疑问，一旦这个灵术完成，带来的威胁甚至远远在那断臂书生之上。那一瞬间，在它心里一度燃起股强烈的冲动。

放弃龙族的尊严，掉转头有多远就跑多远。

“决不能让这只爬虫完成灵术！”终于还是决定孤注一掷的巨龙冲另外两头大声咆哮，然后当先冲了出去。

舍弃了骄傲的巨龙，还是巨龙吗。

骄傲的黑煞炎龙一左一右同时向断臂书生袭来。

刚才的目光扫视，让他清楚的看到另外四个人都受过重伤，早就已经是外强中干。所以只需要一个同伴就能拖住他们。自己和另一个同伴合力撕碎眼前这个威胁最大的书生，然后再打断那个老头的灵术，一切就都结束了。

眼见两头黑煞炎龙同时袭来，书生怡然不惧，抬手就是一道锋芒，劈退一条巨龙，然后面对另一只扑来的利爪逆风而上。即便在这一爪之下被抓个粉碎，但他的剑也能刺破巨龙的咽喉！

面对书生一味同归于尽的打法，两头黑煞炎龙明明占尽上风，却偏偏顾忌太多，横不下心来拼死一搏，结果一时之间竟然拿他不下。另外一边一龙四人也是缠斗不休，眼看短时间难以分出生死。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而现在这几个人类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们拖着残破的身体，与无情的时间赛跑，与强悍的巨龙抗衡。他们相信陈老，相信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信这个带他们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这一次，还会接着创造奇迹。

时间，在陈老的吟唱中嘀嗒流逝。黑煞炎龙越发焦躁，攻击也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计损伤，书生以命搏命的战术越来越捉襟见肘……

形势一触即溃。

也正是在这时候，熟悉而亲切的叫骂声在众人心里同时响起:“什么龙族，什么巨龙，啊呸！老子人老骨头硬，看谁磕死谁！”

谢天谢地，那个该死的冗长的灵术终于准备妥了！

断臂书生连发两剑，暂时逼退两头巨龙，然后依照陈老的指示飞速与那四人汇合。

刚才陈老骂完以后，嘱咐他们尽量靠近，尽量把三头黑煞炎龙引至一处，力求一网打尽。毕竟这里仍然属于龙族的占领区，一旦放跑任何一头巨龙回去报讯，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

经过刚才一番激烈的游斗，断臂书生与另外四人相隔已有一段距离，即使以书生超常的眼力，那四人一龙看起来也就是五个稍大一些的米粒。

随着距离的拉近，五颗米粒也在飞速地放大。背后两头巨龙穷追不舍，时不时还喷出一口龙炎，一时间书生险象环生。

书生的剑本来就是以攻为主，主攻还能大致控制住局面，一旦逃跑起来顿时就失了先机。外加上他时不时还要回身放两记剑气来拉仇恨，顿时左支右拙，反而比之前以命搏命的时候还要凶险几分。

可惜今天幸运女神貌似站在了人类这一边。

片刻之后，全身被烧得焦黑的书生已经来到了四人面前。

背后，一道无比硕大的黑色龙炎紧追不舍。

书生回过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

太迟了，无论那三头黑煞炎龙作何挣扎，都已经晚了。他已经听到陈老施放灵术的断喝。三头巨龙所在的方向，空间也开始有了异动。

“术与灵！三界之灵魂、血肉，揭开天地万象、至理！术即是灵，灵即是魂！异界的沉沦者，光与热的地狱，以我灵之所指，破障而出！灵术之玖拾叁——零界之门！”

随着陈老最后的吟唱，黑炎的那一头，巨龙饱含愤怒、痛苦与挣扎的咆哮声不断响起。

书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举长剑，劈开了这最后的黑炎。然后，他看到了对面的天空，破了。

天破了。

天破开了一个椭圆的洞。或者说，从天空的一小块地方，打开了一扇椭圆的门。

无数只透着森然寒意的触手从门里激射而出。那些触手通体晶莹，似冰非冰似雪非雪，每一个都有成人般粗壮，散发出的寒气简直要冻裂灵魂。

当这些诡异的触手缠上巨龙的一瞬，高傲强横如黑煞炎龙，顿时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凄嚎。那引以为傲的坚固龙鳞，那些水火不侵的鳞片，在碰到那些寒冰触手的刹那，瞬间如雪般融化，散发出缕缕白色烟雾。

那是来自异世界的寒冷，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度。谁说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最可怕？谁说温度越高越恐怖？那只是因为，这片大陆根本没有过这样的低温！

含着烈焰出生的黑煞炎龙，在这种直接鞭笞灵魂的酷寒下，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两头黑煞炎龙，就像被拖死狗一样一步步拖向了那道幽黑寂静的零界之门。

等等，两头！怎么会只有两头？！

书生顷刻之间清醒过来，瞪大了一双怒目四处搜寻。

零界之门打开之后，逸散的寒气阻断了空间，隔绝了几乎所有感知。以至于断臂书生根本无法感应气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用眼睛去看。

而此时天空中哪里还有那头漏网巨龙的身影。

书生大急，逃掉一头巨龙，和全军覆没没有任何区别。

好在零界之门打开的时间并不长。当两头巨龙被拖入零界之后，失去目标的零界之门随即关闭。

空间恢复原状的一瞬，书生便感应到了那头黑煞炎龙的气息。

他微微错愕，它居然没有逃？

喜出望外之下，书生略微仔细感应那头黑煞炎龙的方位，登时汗流浃背！

没有任何犹豫，书生当即俯冲而下。

这头该死的、狡猾的巨龙，竟然借着树林的掩护，欺近到地面之上。此刻赫然就在陈老附近！

不用想也知道，使出这样一记惊天动地的灵术之后，任何灵术师都不会再有多少战斗力。

现在的陈老，就和旁边那个普通人类女子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此时书生迸发的速度，比那头黑煞炎龙还要快上几分。然而他的距离却要远得多……

黑色的庞大身躯从一片密林中呼啸而出，长长的龙尾就拖在地上，带起漫天落叶。

哪怕困兽犹斗，也依然威风凛凛。

那个新生的幼小灵魂已经吓得忘记了恐惧，只有浸泡在羊水里的身体，还在诚实地颤抖。

还没来得及成长，就不得不直面死亡。

他看到了巨龙近在咫尺的呼吸所喷出的热气，看到了巨龙眼睛里赤红的仇恨，以及……害怕？

他能明白它对灵术师的仇恨。但是以刚才的战斗来看，即使这头巨龙能击杀地上这四个老弱病残，但是面对以书生为首的五人围剿，它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机会。既然没有趁机逃走，而是不顾生死地执意报复，那为什么还有害怕？

狂风烈烈。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只足以撕碎一切的利爪，看到了仍在昏迷的剑客，看到了抱头痛哭的武士，看到了陈老写满脸上的不甘，看到了女人平静而温柔的眼眸。

利爪第一个抓向了他。或者说，抓向了女人。

真可惜。

他无不遗憾的想着。

如果它最后才攻击女人的话，如果其他人再挣扎着反抗一小会的话，说不定就能撑到书生来救他们了。

而现在，他最后一点小心思也破碎了。

他闭上了眼，颤抖着迎接生命的湮灭。

不是想象中被撕碎的感觉。

他只是感到女人的身体一紧，自己稍微有点窒息的感觉。于是连忙睁开了眼。

映入眼眸的是三根锋利的巨爪。

巨龙一把抓住了他，或者说，抓住了女人，然后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