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选在某种意义上和失败并没有区别。至少在这一刻,半山书居里那数百落选的郴山弟子和失败者没什么两样。机会给了你,自己把握不住就没办法了。
落选者和失败者同样不值得同情。
那个名叫花生的弟子直到现在脑子里还在发蒙。有如天神一般的大师伯刚刚说了什么?好像是说要收他作亲传弟子?不会是昨天看书看得太晚,到现在还没有睡醒,还在做梦吧。可是这个梦也太逼真太梦幻了。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赵从容扭过头,半眯着眼看着这个呆笨的弟子。伤脑筋啊,为何突然有一种好想成全他,再给他另外一边脸也来上一记耳光的冲动。
“花生啊……”
花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微红的手掌,脸上还在火辣辣的疼,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抬头:“嗯?”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是大师伯,是大师伯在跟我说话!
花生瞬间站得端端正正,双手贴腿平放,昂首挺胸一身笔直地等着大师伯训话。
太傻了……赵从容右手贴着额头,从上往后抹了把头发,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崩溃。
罢了,反正自己本身也没对这个弟子寄予多大希望。赵从容转开头;“是这样,你还有个小师弟。比你小一点……目前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他。”
“是!大师伯!”花生回答的干脆利落。来自大师伯的金口玉言,必须要一丝不苟的执行。
“大师伯?”赵从容挑了挑眉。
花生被吓了一跳,有些不自信地小声说道:“是……师父?”
赵从容闭上眼,免得余光还能看到这个笨蛋!
见大师伯没有反驳,花生胆子壮了点:“师父,小师弟他,现在有多大了?”
“大概有这么大吧……”赵从容两手张开,放在胸口比了比,仿佛感觉大了点,于是两手间的距离又缩了缩,比自己的胸宽还短了点。
这么小!那不还是个婴儿吗!花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想自己从小就力大无穷,六岁那年就开了力魄,被带到郴山进了内门。同样的内门弟子中还有不知多少天赋比自己更好、更优秀的师兄弟,即使这样,也只是内门弟子,由稍大一些的师兄传授功法。要想成为各院院首或者长老的亲传弟子,更不知道需要怎样的天赋才情。而小师弟竟然还在婴儿时期,就能被郴山最传奇的大师伯收为亲传,那得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花生在心里由衷地钦佩这位尚未蒙面的小师弟。
由于带着花生,回程的路上花费的时间要比先前多上许多。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之后,赵从容便不愿说话。而花生那边也是唯唯诺诺,师父没有先开口,他也不敢多说话。
好歹这一路终于走完了。花生长长吐了口气,终于不用单独面对师父了,无形的压力实在太大。
前方,是一个独户小院。还没等到踏进院子,迎面浓郁的药香已经扑鼻而来。院子里面的房屋小而别致,只是房屋正门仿佛刚被强盗破门而入一般,破碎的木板散落了一地。
花生心里还在疑惑,什么人竟敢在郴山剑宗这样撒野。
然后他就看见赵从容迈着大步跨进了房门。花生连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大师兄。”说话者正是之前的七师弟,也就是现下无伤院的院首陆无伤。无伤院在郴山剑宗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包括院首陆无伤在内,普遍修为境界都不高,但是门下弟子无不精通医术,担负起郴山门内治病疗伤的重任。
“情况怎样了?”赵从容应了一声,立马问道。
“正在退烧,现在已经睡着了。醒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赵从容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花生上前:“这是我刚收的弟子,叫花生,以后就由他来照顾这孩子。花生,来见过七师叔。”
花生上前行了一礼,说:“七师叔好。”
陆无伤笑着斜了赵从容一眼,目光戏谑,仿佛在说:也就只有你会偷这种懒。
赵从容无所谓地扬眉——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花生,这就是你小师弟。记住了,无论任何时候,不能让他出一点事。”
花生上前仔仔细细打量床上熟睡的婴儿,干净的脸上有一对长长的睫毛,很是可爱,甚至比自己的妹妹还要好看。也正是因为眼前这婴儿,自己才能被师父收为亲传弟子。于是他像个小小的大人一般,郑重承诺:“是,师父。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小师弟。”
此情此景,赵从容终于对这名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徒弟露出了笑容。
他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又停了下来,像是忽然卡住了一样。花生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赵从容收回神思,转而对陆无伤说道:“师父叫我。我得过去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大师兄。”
###
山顶,天启殿。
位于郴山之巅的天启殿常年被云雾缭绕,但即便再浓厚的云雾,也难以遮掩天启殿的全部。因为这天启殿实在太大了,门口巍峨恢弘的玉柱仿佛撑起的不是大殿,而是山顶的那一片天空。
每每晴空万里的时候,山脚下来来往往的凡夫俗子,偶尔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便能依稀看到在云海间穿行的宫殿,恍若天宫!
赵从容站在门口,仰望这雕栏玉砌的宏伟大殿,一时间思绪万千。
良久过后,他偏了偏头,迈着大步穿过空无一人的正殿,径直来到了后面的偏厅。
最远处的墙上,挂着历代掌门的画像。那是郴山剑宗的历史,也是郴山剑宗的荣耀。
画像前面站着一个长袍老者,正心无旁骛地凝视那一幅幅画像。
从背后看去,老者长发如雪,腰背也有些佝偻,干干净净的长袍旧得有些发皱。
赵从容走了两步,停下来,不愿再上前。
“来了。”老人开口,却没有转身。
“赵从容拜见掌门师尊。见师尊身体安健,从容不胜欣喜。”真话。赵从容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尊健康长寿,永葆青春。
“还是死性不改。”老人语气平平淡淡,细细回味,甚至还有一丝冷意。
赵从容站起身,就要去解下腰间长剑。这时老人徒然转身,一对丹凤眼不怒自威:“赵从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窃取宗门镇山神剑!该当何罪!”
赵从容默然不语,手上动作缓慢而稳定,丝毫不受这声呵斥的影响,继续一板一眼地卸下长剑。
神剑有灵,赵从容指尖堪堪触及剑柄,便被猝不及防烫了一下。原本镶嵌在剑柄上的珠子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发出明灭不定的微光,而那古拙的剑柄竟在瞬间变得如烙铁般滚烫。
赵从容丝毫不为所动,右手稳稳握住了剑柄,其间甚至不见他有施展任何神通,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便让一切消弭于无形。
解剑,下跪,然后双手平托。
“从容自知犯下宗门大罪,无可辩驳。只是为了天下计,为了人族中兴,即使时光倒流,一切重新来过,从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好,好的很!”老人怒极反笑,一步踏碎地板:“天下,人族?哼!你当我这个郴山掌门死了不成!我还没挂在墙上呢!”
赵从容低着头,双手把剑托过头顶,没有接话。
老掌门理都不理,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毫无收回神剑的意思,只是冷冷说道:“哼,日月清光剑。怎么着,剑也偷了,英雄也做了,现在回来把剑一还,拍拍屁股就完事了,顺便还能邀个功,是吧?”
“弟子请罪。”剑举得更高了。
“呵,请罪?你何罪之有?你忘了你是赵从容,名满天下的英雄,人族第一强者啊!”
“师尊的养育之恩,郴山的教导之情,从容不敢或忘。”
“不敢或忘,好一个不敢或忘!那你就敢偷我郴山剑宗镇派之宝、宗门神剑!”
“……”赵从容沉默片刻,终归还是说道:“为了人族。”
“为了狗屁!”老掌门一脚踢翻赵从容,声色俱厉地喝道:“打着苍生的旗号,行不法之事!我告诉你,天下有天下的法则,郴山有郴山的门规。不是你拿着大义,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肆无忌惮触犯门规、践踏法度!”
“无论天下、人族,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你违法犯禁的理由!”
“大义固然重要,但是小节也不可废弃,更不要说人生在世当守的规矩、法度!”
“日月清光剑乃我宗门至宝、镇山神剑,拥有改天换地,颠倒日月之威能。宗门十禁第一条写的清清楚楚,日月清光剑和乾坤白垩盔,非掌门人不得擅动。你是第一天进门不知晓这条禁令,还是说你是郴山现任掌门?”
赵从容再次跪伏在地:“弟子以为,在大义面前,必要时可以不拘小节。”
老掌门恨不得再踹他两脚,这头一根筋的犟驴!
“好一个必要时!那我问你,什么是必要时?顶着大义的名头,难道就能肆无忌惮违法犯禁?假设有一天,为了大义要你杀掉你至亲之人,杀光整个郴山,杀掉万千无辜百姓,你杀还是不杀!”
一句杀还是不杀,直指本心!
终于,这一次赵从容再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低着头,认真思索师尊这尖锐至极的问题,心中矛盾。
“罢了,你起来吧。”老掌门叹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上天不会这么无情,命运也不会对你如此苛刻。这种极端的假设,终归是不存在的。只是你要牢记,不是说为了天下大义,就能罔顾其他所有。该遵守的法规操守,却也不能违背。”
“从容谢过师尊。”
拜谢之后赵从容正准备起身,忽然又听老掌门说道:“先不着急谢。这违禁之罪还没说到。”
赵从容双眉一扬,抬首朝老掌门望去。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老掌门开口第一句话,便让赵从容如坠深渊。
“依郴山门规,私窃宗门至宝者,当逐出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