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
天,微微亮。
李应飞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翻身起床,简单梳洗过后便信步走出房门。
小阁的院子里,挂着两件被洗得已经快褪色的衣服。其中一件衣裳左胸,一排排整齐的缝补痕迹赫然在目。
没来由的,李应飞咬住了下边嘴唇。
晨风吹过脸颊,忽然觉得有点微凉。
大概,因为脸上有水。
不一会,花生站在了小阁门口。他冲着李应飞笑,然后李应飞也笑了。
像两个傻子。
早前他们向赵从容请示过,希望能观看九院论剑。赵从容应允。所以在整个论剑期间,他们暂停了每日的修行,亦不用去思过崖向赵从容报到。
只是没想到,这才论剑的第二场,却已成了两师兄弟一起观看的最后一场。
“今天的四场比试,你想看哪一场?”花生问。
李应飞想了想,说:“年龄最小的那一场吧。我想看看,跟我们差不多大的真正的天才,该是怎么样的。”
“好,那就去三号擂台。”花生回忆之前的对战通告,记得三号乾坤擂台上有名弟子,介绍说只有十五岁。
他们出发的早,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回顾沿途的景色。
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一路上花生总想找点话来说,可是突然发现这样特意没话找话,反而尴尬得不知道聊什么。平日里随意自然的交谈一去不复返。
李应飞独自走在前面,花生默默跟在后面。
气氛有些凝重,有些感伤。
“看完比赛就走吗?”花生问。
尽管不愿提这件事,然而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话题可聊。
此情此景,果然只有离别的话题最是应景。
“嗯。”
接着又是好长一阵沉默。
山风从这里吹过,呼啦啦的,吹得好生尴尬。
花生咬了咬呀,说:“师父那呢,不去跟他道别么?”
李应飞终于回头,反问道:“花生师兄,这十年来,你有听过我叫他一声师父么?”
花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弟不愿向这两个字妥协。也许往日里,他还会劝上一句。可是今天,可是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除了带给我第一亲传的包袱外,还给过我什么?不要说教了我十年,我根本不信以我的头脑,到现在连个力魄都觉醒不了!”李应飞一脚踢飞旁边的石子,负气说道。
花生默然。
的确,小师弟有多聪慧,一手将他带大的自己最清楚不过。要放在十年前,有谁跳出来说小师弟将来觉醒不了力魄,自己第一个不信。
就算是现在,也难以相信。
不单是自己,就连神通广大的师父,也始终没有查明原由。师父曾经多次为小师弟检查身体,每次的检查结果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无论是根骨,还是隐藏在体内的七魄,通通与常人无二。
在尝试过许多办法之后,仍然不见有任何起色。潜藏在小师弟体内的七魄,就仿佛陷入远古的沉睡般,寂静而幽深,始终无法唤醒。
可是要说师父故意误导,或是隐瞒了什么,花生是不信的。
别的不说,单是每天藏剑阁里自由的修行,就做不了假。
要知道,每天在藏剑阁阅览各种典籍的可不止他们师兄弟两人。每天,有无数郴山亲传弟子在这里自行学习,修炼。他们与自己,与小师弟修炼的典籍没有区别。
唯一的问题,大概还是出在两人本身。关于这一点,以小师弟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
花生也不去点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小师弟的自尊。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在不点破这个事实的情况下,既能说服小师弟,又不伤及他的自尊。
最终,他只是有些笨拙地说道:“师父对我们很好的,真的。”
李应飞一言不发,又将一颗石子踢落山坡。
大概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山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花生怕路上打滑,上前两步走到李应飞身旁,自然将李应飞往中间挤了挤,让自己走在路边。
这个时候,雷音坪已经放眼可及。
位于山顶的雷音坪,离最顶峰接天崖的垂直距离只有数十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放眼望去,接天崖都始终仿佛与天齐高,故而取名接天。
接天崖往下,便是郴山剑宗最核心所在——天启殿。常年云雾缭绕的天启殿,是凡人眼中真正的仙宫神殿。正殿那无比宏伟的朱漆大门,或者竟就是传说天庭的南天门。若不然怎么会每次大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都有七彩霞光萦绕,就宛若开启了通往天穹的大门!
沿着天启殿往下,也下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一片广袤的草原。
是的,草原。
当年李应飞第一次走到这里的时候,便被这片草原深深震撼。即便是他那样跳脱的思维,那样丰富的想象力,也从来无法想象的到,在海拔如此高的山顶,竟然有可能存在这样一大片草原!
因为太高,所以草原上的草普遍不高,所以叫坪。
因为太高,所以坪上长年有雷声轰鸣,故名雷音坪。
而那四座乾坤擂台,就分别建立在雷音坪最为平坦的四个角落。
设计者匠心独具的地方在于,站在任何一座擂台上,都无法看到其它另外三座擂台。
这其中既考虑到了观众坐席,不至于人多的时候互相拥挤,又考虑到了不会让参赛者之间相互影响的问题。
试想,如果这边擂台上激战正酣,其中一名弟子突然瞄到旁边擂台上早已分出胜负,心态或多或少总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实力相当的时候,任何一丝分神都有可能左右整个战局。
当然,至于乾坤擂台的光带功能,则纯粹属于设计者的恶趣味了。不过这恶趣味倒是能极大地满足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趣,因此最终得以保留了下来。
小雨淅淅沥沥,没有停下,也没有变大。绵绵的阴雨,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并不会让整个论剑延迟。
两人终于来到擂台前。
花生是多希望从小阁到雷音坪的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啊!
永远,永远,就这样和小师弟一起并肩走下去。
再不济,哪怕雨下的大点,再大一点,让这场论剑推迟也好啊!
“花生师兄,我们坐前面一点吧。离得近些,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们来的甚早,这时的三号擂台还没有几个人。整个观众坐席空空荡荡,除了一些早已预留好的位置外,其余几乎是任他们挑选。
花生点了点头,很快找到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
李应飞正要坐下,花生突然喊道:“等一下。”
李应飞疑惑地望着师兄。
只见花生伸出衣袖,认认真真擦干石凳上的积水。那动作、那神情,专注的像是练习过成千上百次。
雨水挂在李应飞长长的睫毛上,让他觉得眨眼有些费劲。
花生回头,仿佛比自己终于觉醒了力魄还要高兴。那笑容,灿烂的足以融化这片冰雨。
“可以坐了,小师弟。”
“师兄。”
“恩。”花生脸上憨直的笑容仍在绽放。
“花生师兄。”
“……”花生终于注意到小师弟神情有些异常,连忙关切道:“怎么了?”
淫雨霏霏,点点飘落在脸上,飘落在长长的睫毛上,湿了脸,也红了眼。他高高举起右手,修长的食指指向无边无际的天空:“我李应飞在此指天起誓,此生此世,若不能帮助师兄觉醒气魄,成为一方豪强。当遭世人所弃,举世皆敌!”
说完,李应飞收回右手,将食指放到嘴边。
然后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指尖刹那间被咬破,殷红的鲜血沿着手指滑落掌心。
李应飞毫不停留,手指猛地往胸膛心脏处用力一按。
血水,瞬间浸透衣裳,在胸口处开出一朵艳丽的小红花。
指天血誓,宣告完成!
这也是李应飞在小阁众多藏书里看到的。对众多绝世强者来说,普通誓言对他们约束不大。真正让能让他们忌惮,不得不郑重对待的,只有两种誓言。
一是指天之誓,一是心口血誓。
前者头顶上苍,有上天作为鉴证,修炼者往往不敢轻易许下誓言,更不要说违约。
后者连接心口那处最纯正的血脉,关乎修炼者日后修行的气运、心魔、破障等不可预估的前景,同样不敢轻易许诺,更不要说破誓了。
而此时,李应飞一口气同时以两种誓言,许下同一个誓词!
花生愣愣地望着小师弟,心中仿佛打翻了一整个厨房,甜的、咸的、苦涩、酸楚等各种滋味,一起塞满了他的喉咙。他数次哽咽,然而只看见喉头蠕动,终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两人各自满怀心事,就此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论剑开始。
不知道是否因为飘着小雨,早上的天空一整个阴沉沉的,很是有些压抑。
时间慢慢过去,雨也没有落大的意思,只是两人头发上多了许多珍珠般晶莹的小点。
而三号擂台这里,也终于开始热闹了起来。
正角还没到,台下观众席已经快要坐满了人。只偶有几个预留给师门长辈的位置暂时还空着。
那些没有抢到位置的弟子,或是挤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使劲张望,或是远远坐在山坡上远眺。甚至还有自带凳子安放在观众席外面,然后一脚踩上去。既离得近,又看得清,唯一的缺点只是没有座。
随着越来越临近比试,四面八方,不时有鼓声传来。调动气氛的同时,又给现场带来一丢丢紧张和期待的感觉。
再然后,执法长老上台。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执法长老上台,预示着参赛选手已就位,比试即将开始。
受现场气氛影响,李应飞心中也期待和好奇起来。
“对了,比试的两人是谁?”他转头问道。
“三号台,第一轮论剑,正式开始!由明剑院高飞,对阵,明德院郑直!”
没等花生回答,台上执法长老已大声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