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中只见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张黄花梨嵌楠木霸王枨四面平琴桌并一个琴凳,另几个小宫女手捧着香炉、瑶琴、帷帐、铜盆布巾等物陆续走进亭中布置。天色渐晚,虽是晚春了,但夜风还是有些许凉意,宫女们将亭子的几面用帷帐了围起来,生怕吹坏了顾晚。
顾晚一看这排场,没想到弹个琴还这么劳师动众的,心道:早知这样,还不如就在房中弹了,省的又被人嚼舌根子。
亭中,抱琴从小宫女手中取过瑶琴,小心翼翼地放于琴桌之上,又将一顶铜质错银丝万字纹鼎式香炉置于琴前,投了几块上好宫香进去,用银簪拨了拨,方才躬身过来请顾晚。
顾晚步入亭中,先是在宫女的服侍下净了手,又拿棉布巾子细细地擦干,方才在琴桌前坐下。入目是一张伏羲式古琴,长不赢四尺,木漆螺蜔,红漆面,十三螺钿徽,细蛇腹纹。在记忆中,此琴出自唐代蜀中雷氏家族,选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匠心斫制而成。前世故宫中所藏“九霄环佩”、“大圣遗音”皆是该家族所出,此琴虽比不得那两张,但也算得上是传世之作了。顾晚手指轻勾,琴音一出而溢,徘徊不去,乃有余韵,不由让她暗自生喜。
顾晚试了几个琴音,手感颇佳,声由心起,不由弹了一曲“墨子悲丝”。墨子悲丝乃梁惠王时人墨翟所作,当时墨子看到洁白的丝被染成不同颜色,感伤世人随欲浮沉而不能自拔,犹如洁丝染色,失去本来面目,曲意深刻。
这厢顾晚不能自已,琴音悲怆。那殿墙外却有一穿蓝芝地纱袍、石青直地纱褂的男子凝神驻足倾听。好一会儿,琴音袅袅而止,尤带着一股心哀悲怅之情,久久不能散去。墙外那人轻叹一声,吩咐身后的跟随太监:“回极泰殿”。此人正是被天下众人称之为圣人的当今皇帝周弘。
一路无话,待回到大明宫极泰殿中,周弘闷坐了半晌,方开口问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大太监戴权:“贤德妃近日如何了?”
戴权低头敛目,回道:“回禀圣人:贤德妃娘娘近来一直无事。不过,前十来日时,病了一场,三两天便大好了,这些日子籍口将养,一直未出凤藻宫。今日吴贵妃娘娘孝敬了皇后娘娘两盆绝色的牡丹,皇后娘娘便唤了贤德妃娘娘一同观赏。”
哦?周弘貌似随口问道:“怎么说的?”
戴权见问,忙唤来一个小宫女。小宫女进的殿内,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戴权吩咐了一句,那小宫女便一五一十无增减无删减地细细的说了。
待小宫女讲述完毕,周弘半晌没有说话。小宫女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也不敢抬头。戴权低着头,用眼角瞄了瞄周弘,见周弘面无表情,有心上前说上两句,却也不敢,只好在那里鼻观口,口观心,做个木头人。
“下去吧。”周弘终于开口道。小宫女连连扣头,退了下去。“戴权。”“奴才在。”戴权见周弘唤他,忙上前听从吩咐。“以后贤德妃那里多看着点。”周弘吩咐着,又思虑了一下,道:“今夜里去吴贵妃那里。”“是。”戴权点头应是,出门唤了徒弟去安排肩舆并报与吴贵妃知晓。
自打降谕各诸椒房贵戚归家省亲之后,周弘白日里忙着前朝之事,夜里便宿于大明宫极泰殿中,至今不曾临幸后宫。吴贵妃听闻圣人要来她宫中,欣喜异常,自诩在圣人心中是第一人也,忙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想着圣人素来喜她著偏红,常戏称她“琼姿花貌,香娇玉嫩。”,吴贵妃特特挑选了一袭象牙白提花软绸中衣,系了一条樱草色缕金挑线纱裙,罩了件海棠红彩绣百蝶纹的纱衫子,又簪了一大一小两支金累丝嵌百宝蝶恋花发簪,行动间蝶须轻颤,灵动异常,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妩媚。
待妆毕,吴贵妃望着西洋镜中的自己,虽朱颜绿鬓,但终不及贾元春今日的妆容鲜亮,心下恨恨地想:赶明儿也得让娘家给寻了更好的来,不能让那小蹄子得了意。
正想着,宫门口高唱一声:“圣人到。”吴贵妃忙领着众人匆匆迎驾,一群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齐声道:“恭迎圣人驾临,圣人万安。”周弘下了肩舆,紧着两步走到吴贵妃跟前,伸手笑道:“爱妃免礼。”吴贵妃口里谢恩,顺势扶着周弘的手站了起来,二人相携进了屋子。
吴贵妃伺候着周弘坐定后,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蝠纹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粉彩吉祥如意盖盅,捧与周弘。周弘接了茶,品了一口,说:“亏得你细心,还记得朕爱的什么茶。”又品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水?”吴贵妃笑回“是前年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一翁,埋在院子中梨树的地下,前儿才起了出来。”周弘听罢,又品了几口,赞不绝口。
吴贵妃见周弘高兴,心里颇为得意,又拣着周弘爱听的话儿,二人说了一回。周弘侧着眼,瞅了瞅她,嬉笑着说:“爱妃今日倒是盛颜仙姿。”吴贵妃脸儿红了红,嗔了一声:“圣人”,而后又说道:“臣妾可比不上贤德妃娘娘,有兄弟给制胭脂香粉的,只能是将就些了。”
“那有何妨,爱妃若是喜欢的话,再让贾妃的娘家进上些便是了。”周弘面上毫不在意的说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一丝丝不悦。吴贵妃听言,暗自欣喜,口里却说:“谁耐烦那个。”说罢又给周弘剥了一颗干果儿,递了过去,周弘也不接,就着吴贵妃的手,一口吃了。这边二人缱绻按下不提。
却说皇后宫中,寝殿内的地上一片狼藉,碎瓷片子、茶叶沫子、水渍,混杂在一起,铺了一地。几个宫女伏在金砖铺就的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声。一个老嬷嬷低声劝着皇后:“娘娘息怒,当心伤了身子。”一边打发了地上的几个宫女出去。
“也不知道那狐媚子使得什么手段,迷得圣人一入后宫就去了她那里,简直没有了规矩!”刘皇后恨恨地骂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气,不过娘娘已育有二个嫡子,那吴贵妃再怎么猖狂也越不过您去。只要她一直生不出孩子来,由着她狂去,让她去对付那些新上来的狐媚子们,娘娘到省心些呢。”老嬷嬷进言道。这老嬷嬷姓金,是刘皇后的奶嬷嬷,打皇后一出生就服侍着,只有一个女儿,在两三岁上早夭了,自此就把刘皇后当个亲生一般,一直跟着进了宫。
“嬷嬷,可是万一她要是生了孩子怎么办?圣人这么宠信着她,难免让她钻了空子。”刘皇后虽已过花信,却像个小姑娘一般,一头付进了金嬷嬷怀中,闷声说着。金嬷嬷抚着她的背,低声说:“娘娘放心,老奴会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