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夫人回了荣国府,心里牵挂着元春侍寝一事,心中不安,也没去换了进宫穿的大衣服,就急忙忙地往贾母房中过来。
此时已近午时,琥珀正领着丫头婆子们正在厅里摆饭。见王夫人进来,均是躬身见礼。王夫人问琥珀:“老太太可在内室?”琥珀回道:“在呢。上午在小佛堂内念了一会子经,刚回来,说是歇一下就吃饭。”
王夫人便进了内室去见贾母。
贾母正歪在铺着芙蓉蕈的凉榻上,一个小丫头子在一旁打着扇子,鸳鸯跪坐在榻上给贾母揉腿,贾母口中对鸳鸯说着:“真是老了,跪了那么一小会儿,腿就酸麻了。这把老骨头眼看着就不中用了。”鸳鸯笑道:“您身子骨健朗着呢,这是许久不跪经了,才这样。”
正说着,贾母一抬眼,见王夫人进来,天气热再加上王夫人穿的衣服又多,她额头上便见了汗。贾母嗔道:“这暑热的天,你回来不去歇着,急忙忙地过来作什么。”又吩咐小丫头:“快去给你们太太打扇子。”鸳鸯这边早已让人去用温水投了干净的帕子,拧干了给王夫人擦汗,又让人端了一碗消暑的酸梅汤进来。
王夫人略收拾了,喝了两口酸梅汤,觉得心下略静,说道:“老太太,媳妇有事要和老太太说。”鸳鸯听了,便领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王夫人凑到贾母身边,低声地把元春在宫里的情形细细说给了贾母。贾母听了直皱眉头,说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办法,且容我仔细想想。你也先回去用饭歇息罢。”王夫人见贾母也无办法,只好躬身辞了出去。
鸳鸯见王夫人出来,福了福,便进屋去扶贾母出来用饭。贾母出来,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见有一碟野鸡瓜齑、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碟蜜汁糯米藕、一碗火肉酸笋汤,又有两样点心,一样是四个松穰鹅油卷,一样是一寸来大的小饺儿,……贾母因问什么馅儿,伺候的婆子忙回:“是用豆腐喂着香菇肉沫包的。”.贾母听了,说:“那几样菜油腻腻的,这个小饺儿倒罢了,装两个来。”鸳鸯扶了贾母坐了,给贾母跟前的碗里夹了两个小饺儿。
正要吃时,宝钗带着个莺儿,后面跟着个小丫头子,手里拎着个食盒,三人前后脚跟着进了屋。贾母笑道:“宝丫头,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来,坐下来一起吃。”宝钗笑着谢了,并没落座,转身叫那个小丫头子上前来,把食盒接了放在桌上,揭开从里面取出一碗面条递与贾母,说:“这是我们铺子里从金陵带上来的,说是今年的贡品,我看着新鲜,特特地让园子里的厨房做了来,给老太太尝尝。”贾母见那碗中条细如丝,色白如银,汤色清透,陪辅着绿生生的枸杞芽,看着很是清爽。笑道:“难为你还想着我。”遂拿了勺子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箸子面,赞到:“这个面味道很是不错,我怎么尝着有股子鱼肉的鲜美味道,却又没有鱼腥味。”
宝钗笑道:“还是老太太见识广。这个叫捶鱼面,去鲜鱼之刺皮,剁其肉至泥酱状,加一定比例的薯粉、食盐揉搓成面,将面分成团,再将面团擀成蒲扇大小之大的薄面饼,然后卷成卷,放蒸笼猛火蒸两刻钟,出茏后摊开,待冷了后用刀横切成薄饼,于日光下晒干即成。吃的时候拿双吊汤煮了,再配些个时鲜的蔬菜,更为增色。这捶鱼面两年前才开始上贡,今年我们家铺子里想了办法弄了一点子来。老太太若是觉得好,我让哥哥都拿过来。”
贾母笑道:“我尝尝就行了,留着孝敬你母亲罢。”宝钗但笑不语。贾母又让了宝钗吃饭,宝钗笑回道:“老太太爱惜赐饭,原不当辞,只是已与我母亲说好过去吃饭,望老太太容谅。”贾母见宝钗如此说,便不强留,说:“那你早点过去吧,别让姨太太久等了。”又吩咐鸳鸯:“把那湃在水晶缸里的果子给姨太太送过去些。”宝钗拜谢了,鸳鸯跟着宝钗去送果子不提。
王夫人回了房,脱了大衣服,仍觉得暑气不散,便令人取了一盆冰,放在内室,又让小丫头打了一回扇子,方觉得舒服了些。却不成想,至晚间吃饭时,就发起热来。唬得彩云忙去请了贾政过来。贾政进了屋见王夫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盖着一床薄被,大热的天却不见一滴汗。上前一摸额头,烫的吓人。忙出去吩咐贾琏拿了荣国府的名帖去请太医。
一时只见贾琏将王太医领来。王太医跟着贾琏到了阶矶上,早有两个婆子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婆子在前导引进去,又见贾政迎了出来。王太医忙上来见礼。贾政还了礼,说:“这么晚了,原不敢烦劳王太医,只是内子病的厉害,只好请您跑一趟了。”王太医笑道:“夫人是贵妃娘娘生母,在下怎敢当‘烦劳’二字。”说罢,二人便进了里屋。
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只留了周瑞家的在里面伺候,周瑞家的放下纱帐,将王夫人的手从帐中挪了出来,拿了一块手帕掩了,放在王太医递过来的小枕上。王太医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贾政说道:“夫人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暑气大盛,夫人又有内火,定是大热之下贪凉,以致于风邪、寒邪极易乘机入体。先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周瑞家的听了,说道:“太太中午回来,说热,让放了冰盆子在屋里。”王太医道:“既这样就是了。”说罢同贾政、贾琏往外书房去开方子。小厮们早已预备下茶水纸笔,王太医吃了茶,提笔将方子写了。
一时,按方煎了药来,彩云、彩霞伺候着王夫人服下,至三更,彩云摸了王夫人的额头,果觉比先前凉了一些。
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王夫人虽然稍减了烧,仍觉头疼,只得按方饮服,渐次好起来。
这中间,贾母也曾过来探视了两回,知她是因着元春之事,心内一团火,被冰扑了,才发了病。安慰她道:“每年七月,太后都会办赏荷花会,定然会招了我们家入宫。届时我同懿安太妃打探打探。”这懿安太妃是贾母未嫁之时的手帕交,进宫后一直与贾母联络有亲。
王夫人听了,哭道:“老太太上了年纪,因怕中了暑,有几年不去赏荷花会了,如今还要为娘娘之事如此操劳,媳妇感激不尽。”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元丫头是我的孙女,也是我们家的仰仗,我不为着她,还为着谁呢。你好生养着罢。”又安抚了王夫人一回,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