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又看了一回,有小丫头找了来,说二奶奶家来了,让请刘姥姥过去。
众人刚进凤姐院子,就听见有孩子啼哭的声音从正房内传了出来。平儿眉头一蹙,轻声问一旁的小丫头:“大姐儿又哭了?”小丫头道:“大姐儿的奶嬷嬷说大姐儿中午吃了饭后便开始闹腾,一直哄不下来,正好奶奶回来了,便接了过去,眼下正在屋子里哄着呢。”
平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引着刘姥姥等人进了正房,来至东边这间屋内。刘姥姥进去便见凤姐坐在炕上,怀中搂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正在那里低声哄着,那小姑娘却是啼哭不止。
刘姥姥见了凤姐便要跪下磕头,凤姐忙让平儿扶了起来,说道:“姥姥快坐吧。容我招待不周了,我这大姐儿也不知怎地,一直哭闹不止。”刘姥姥听了,上前道了个恼,伸手摸了摸大姐儿的手心脚心,又哄着大姐儿开口闻了闻,看了一眼舌苔,便问道:“大姐儿这几日吃饭如何?”
站立在一旁的奶嬷嬷说道:“前几日吃的不少,今儿中午只吃了一碗蛋羹便不吃了。”刘姥姥点头说道:“姐儿这是积了食。在我们乡下,用针扎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手指的四横纹,放一点血,也便好了。若舍不得用针,在这几处用指甲掐揉一两炷香的功夫也是使得的,不过最好是请了大夫来开一副化食的药来,调理调理。”凤姐听是积食,便让奶嬷嬷照着去给大姐儿揉掐,又命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诊过后,与刘姥姥所说别无二般,凤姐儿才放下心来。对刘姥姥谢道,又说:“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我这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刘姥姥道:“这也有的事.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多太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曲,再她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少疼她些就好了。”
凤姐儿道:“这也有理.我想起来,他还没个名字,你就给她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她。”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她几时生的?“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她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她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道谢,又笑道:“只保佑她应了你的话就好了。”说着又叫平儿来吩咐道:“我让小红打点了些个东西,是给姥姥的。放在西厢房屋里炕上了,你这空儿叫个婆子出去雇个车来,再叫人把东西装在车上,一会子好走的便宜。”刘姥姥忙说:“不敢多破费了。本是来送点子家里种的东西来,怎么又拿着走,越发心里不安起来。”凤姐儿道:“也没有什么,不过随常的东西.好也罢,歹也罢,带了去,你们街坊邻舍看着也热闹些,也是上城一次。”平儿吩咐了下去,又说:“姥姥过那边瞧瞧。”
刘姥姥忙赶了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东西.平儿打开一个包袱,里面是两匹纱,两匹茧绸,两匹潞绸。平儿一一的拿与他瞧着,说道:“这纱你拿来做帐子或是做夹衣都是使得的。”又指着那几匹绸子说:“这两个轻薄的是茧绸,作袄儿裙子都好。这两个厚实的是潞绸,年下做件衣裳穿。”
又看到有四个盒子,打开一看,这盒内一样是藕粉桂糖糕,一样是松穰鹅油卷,那两样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平儿笑道:“这都是我们家自己做的,你拿回去尝尝。拿去摆碟子请客也是使得的。”
二人又往后看,见有两条口袋,也是装了东西,刘姥姥笑道:“这不是我拿来的那口袋么,倒是比来的时候还要鼓囊。”平儿打开给她看,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一个里头是各样干果子。
看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十声佛了。
平儿见她如此,悄悄笑道:“我也有些东西要送姥姥,姥姥可别嫌弃。”说着,便让刘姥姥略坐一坐,回身去了自己房内,一盏茶的功夫,拎了个包袱过来。平儿将包袱递给刘姥姥,笑道:“这里面是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狠穿,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
刘姥姥见平儿送她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念佛道:“姑娘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
平儿笑道:“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
刘姥姥见时辰不早,便回到正房和凤姐儿告辞。平儿见金钏在屋内,以为王夫人找凤姐儿商量事情,刚要带着刘姥姥退出去,就被凤姐儿喊住。
凤姐儿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大一小两包东西,笑道:“太太知道姥姥过来,因着忙,也不能见了,让金钏送了东西过来给姥姥。这一包里头是五十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这一包里是太太的几件衣服,都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的,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收着也可惜,却是一次也没穿过的。叫人拿出两套儿送你带去,或是送人,或是自己家里穿罢,别见笑。”说完,又让平儿用两个荷包各装了十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说道:“这些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
刘姥姥已是念了几百声佛了,又忙道谢,说道:“这是那里说起。我那一世修了来的,今儿这样。”说着便接了过来。
有婆子进来回说车已经雇来了,已经停在角门处。刘姥姥忙与凤姐辞行,又叫过板儿过来与凤姐儿磕了头。凤姐儿说:“闲了再来。”又对平儿说:“好生打发刘姥姥出去。”又对着刘姥姥说:“大姐儿身上不好,我就不送你了。”刘姥姥道了谢,又作辞,方同平儿出来。
平儿叫了几个婆子过来,吩咐帮着刘姥姥拿了东西送出去。到了角门上,命小厮们搬了出去,直送刘姥姥上车去了,不在话下。
这刘姥姥此次来,因着各种机缘,未能得见贾母,虽不能得宴大观园,却也少了被当做篾片相公,被人拿她取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