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没有昨夜那么赶时间，天亮后街上也偶有行人，既不能御剑，也不能使轻功，师徒二人只能很平常像晨起散步似的汇入街巷。

照旧是赵旭拿着琴和剑，岁雨笛别在阿令腰间，她的青纱裙袂迎在风里，脚下走过澄州的每一方青砖，每一架石堤，每一弯竹桥，城外青山隐隐，眼下澄水滚滚，慕如堤上，翘首远望，碧波万顷的西子湖几乎与天际相接，怎样都瞧不见湖泊尽头。

风过处吹起湖面上的层层涟漪，波纹荡漾在光下，绚丽至极。

赵旭跟在阿令身后，脚步有些迟缓，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要问问阿令，“师父，纪则的事就这么了了吗？”

“嗯。”阿令心情不错，语调也轻轻地，听着很欢快。

“可是……嗯……”赵旭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何时这么扭捏了？”阿令笑着回头看赵旭。

“我没有。”

阿令笑声清脆如风中摇曳的银铃，她伸手向后摸了摸，抓到赵旭的衣袖将他往前拉到与自己平齐的地方，踮着脚，一手扶在赵旭肩上，一手抬起来摸摸他的头发，善解人意的柔声问：“是不是既觉得那只厉鬼死得冤枉，又有些同情纪则和他前两位夫人的际遇，有点张皇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赵旭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会有不知道怎么办的事情，可却无可辩驳，也想听听阿令是怎么想的，所以只好垂头丧气的沉默在哪里。

“这没什么的。”阿令笑着开解他，“世事本就是这样，有人痴心妄想，有人果决无情，痴心妄动，要结什么苦果，也都得自己受着。”

“那……那只厉鬼师父打算怎么办？她本就是枉死的。”赵旭看着阿令，很真诚的问

“她枉死不假，可一身业障，罪不可恕。”阿令拍拍赵旭的肩膀，“等到了冥司，魂飞魄散也好，永堕阎罗也罢，都看功德簿上的天意。”

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慕如堤，悠远深邃的西子湖落到他们身后……如烟云一般在远处徘徊。

“都是些不相干的闲事，你看个热闹也就罢了，不必放到心上。至于纪则，他虽有背弃却也用半生孤苦恐惧偿了债……日后你也莫要因为这件事阻了他的仕途。”

赵旭点点头，“好，听你的。”

一路上说着话，走的就更慢了些，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已有些喧闹，集市上渐渐聚了不少商贩，那条游人如织的饕餮巷更是停留了许多旅人，各色美食的香气隔了半条街飘到阿令鼻中，甜食，糕点，炭火烤过得肉香，还有阿令昨日吃的酱肘子……

“澄州的山水虽然又清又雅，但白日热闹起来却也不输临城集市。”阿令笑着和赵旭说闲话。

越往前走人越多，恰好一处集市就摆在回客栈的必经之路上，阿令颦着眉抱怨，“都怪那个纪则太絮叨，害的我们此刻被挤到这里。”

在客栈前的路口，正好有一个运香料的车队经过，将阿令和赵旭被堵到街道上。

不仅走不得，还隐约闻到粗劣的熏香味，阿令靠在赵旭身上，抿嘴磨着时间。

一个在路边蹲守的小乞丐偷偷躲在墙角观察了他们许久终于壮着胆子凑上来，可怜巴巴的向赵旭讨银子。

小乞丐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看着很是可怜，诚王殿下自然不介意慷慨解囊救助弱小了，只是他刚拿出钱袋就看见阿令风轻云淡的将自己的耳坠摘下，利落的抛到小乞丐的陶钵里。

赵旭攥着钱袋目瞪口呆的看着阿令说：“师父，你这副耳坠似乎是我们刚到澄州府时你在银楼花一千两银子买的吧？”

阿令点点头，运香料的车队终于走完，她拉着赵旭的衣袖说：“走啦。”

“这耳坠你戴了都没有三日……就算你要行好事也不用这么大方吧？那么好的翡翠，还是前朝古物。”

“正因为是前朝古物，年代久远，做工粗糙，纵然成色再好也只能戴着玩玩儿而已。”

“师父……你一个修道之人怎么出手看着比我一个王爷都阔绰？”

“为师家底厚。”

“看得出。”赵旭点点头，深感认同。

阿令歪着头笑嘻嘻的说：“为师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什么事？”赵旭皱皱眉，觉得他师父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阿令笑着说：“就是为师屋里有一个紫檀木的锦盒，盒中有一块成色不过的羊脂玉，要麻烦你把它送到棠梓街一家叫芸生玉的铺子里，和店家说阿令要打一副耳坠，款式他知道的。”

赵旭愣了愣，“款式都已经谈好了……师父你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预谋好了要使唤我吧？”

“也不是。”阿令笑着摇头，“为师三年前曾在那家铺子里做过一副耳坠，后来不慎摔坏了，就和那位牧师父约好等哪日再得了纹理相近的玉就送去请他打一副一模一样的……那块玉我也是刚得的，这不是恰好在澄州吗？”

“师父你是这么念旧的人？”赵旭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三年前的旧款式做出来你能戴几日啊？”

“戴一日也要做。”阿令抬头笑着说：“其实你若是累了不想替为师跑一趟也没关系。”

“真的？”

“嗯。”阿令坦然点头，“不过为师昨夜已经约了繁之宴饮，你若是不想去帮为师送东西可就要留在客栈同为师一起待客喽。”

果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去。我去送。”赵旭连忙抢着说：“真是的，那个沈复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惦记？”

“至少除你以外为师这两年还不曾遇到过像他那么顺眼的人。”

“那为什么你对他有那种企图却只收我做徒弟？”

“因为你还小。”

“……师父，明明你年纪比我小啊？”

年纪这个问题不好争辩下去，阿令义正辞严的说：“为师何曾对繁之有过什么企图？为师只是说他比较顺眼。”

她冲赵旭眨眨眼，“你是为师的徒弟啊，师徒名分既定就是一辈子，对为师来说你可比他重要多了。”

“是吗？”赵旭怎么看都觉得阿令是在唬他。

阿令猛地点头，抬起手摸摸赵旭眼角的还未消去的淤青十分关心的说：“要不为师先回客栈帮你处理伤口在去芸生玉？”

赵旭想到昨夜阿令替纪则削肉剔骨处理伤口的架势，十分果断的摇头拒绝，“师父的医术……徒儿可能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