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梦之术涉的不是梦,而是魂魄里最深刻的烙印,是即便身死灯灭,也要带到冥司地府里的执念。
梦里总是光怪陆离,迷幻难寻,而脑海中的记忆也会斑驳失色,渐渐褪去。
唯有烙刻在魂魄上的执念,魂不散,念不灭。
阿令半靠在小姑娘的床边,床头燃了一线香,赵旭站在小姑娘身边开始涉梦施术。
以神识入魂,涉梦始。
赵旭缓缓睁开眼。
依旧是这间茅屋,陈设未改,连灶台上的方巾都没挪动地方,只是窗扉洞开,斜阳照到茅屋里,平添了一分温馨的意味。
屋里只有那个小姑娘,模样和现在差不多,只是稍稍稚嫩了些,穿着青裙子,头发随意的束在后面,然后踩在凳子上,认真的搅和瓦缸里的滚烫的豆汁,时而抬手用袖口擦一擦脸上挂着得汗,然后悠然抬头,笑的天真烂漫,像个小太阳一样。
小姑娘抬头看的方向,简陋的木门被咯吱撞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郎双手都抱满木柴,只好拿肩膀撞开门,然后明朗的笑着说:“楼楼,我帮你砍好了明日煮豆汁要用的柴。”
“灶上有我温着的豆花,酱料和切好的胡荽碎在桌子上,哥哥自己先吃着。”
“哥哥最喜欢吃楼楼做的咸豆花了。”少年郎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然后笑眯眯的说:“哥哥晚上不是还要去县上当值,再不去吃就要没时间。”
“今天不去衙门。”少年郎自己调着豆花说:“要和头去后山办案子,所以可以在家里多陪楼楼一会儿。”
“去山上办案子?会有危险吗?”小姑娘抬头懵懵懂懂的问
“哥哥这么厉害,怎么会有危险呢。”少年郎笑着哄她:“等哥哥办好了案子,拿了赏格就带楼楼去县城的酒楼里吃粉蒸肉好不好。”
“好。”小姑娘想到哥哥买的粉蒸肉,眼睛里都闪着懵懂与灵动。
赵旭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穿着灰黄色捕役衣服的少年郎和穿着青裙子的小姑娘站在一间茅屋里,和谐又温暖。
做豆腐的小姑娘叫他哥哥,当捕役的小郎君叫她楼楼,一屋的豆香,满满都是岁月静好,怡然自得。
赵旭谨记阿令的嘱托,不敢多看,而是飞快将场景转化到少年郎要离开的时候。
这次的场景不再是小姑娘的茅屋,而是实打实的村子,小姑娘口中的甜井村,许多年前的此地并没有像现在这样长满荒草,反而是炊烟袅袅的淳朴乡村。
小姑娘特意穿了红色的棉布裙子,又用红绸绳绑了头发,连同一村子几十个少妇老妪一起站在村口送村里的少年出征,而小姑娘哥哥身上的铠甲看着比其他人的更好些,大概如那小姑娘说的那样,她的哥哥可能真的很得前朝某个将军的赏识。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风姿勃发的少年郎,“哥哥,我舍不得你走,我不想你走。”
少年郎小心翼翼的顺着眼角擦掉小姑娘脸上的眼泪,柔声安慰道:“楼楼乖,哥哥去打仗,去杀靖安逆贼,等哥哥回来就能当大将军,就能带楼楼去临城过好日子了。”
小姑娘还是一直哭,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少年郎只好把她抱到怀里,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低下头,亲了亲小姑娘的眉心。
赵旭在旁边看的很错愕。
他一直以为小姑娘的口中要等的哥哥是她的兄长。
但现在想来她一声声软软糯糯的“哥哥”似乎更像是在唤自己的情郎。
“楼楼乖乖在家里等着哥哥,哥哥回来就娶你好不好?”少年郎捧着他的脸安慰她。
小姑娘一边委屈的抽泣一边欢喜的点头。
“我和齐家哥哥说好了,等我走了以后,他会帮你砍柴,帮你打豆子,你一个人在家若是无聊了,闷了,害怕了,就去找三婆婆和红姐姐说话。”
小姑娘一边哭着一边点头,那么乖巧,那么让人心疼。
“不用每天辛苦的做两缸豆腐,我在你妆台上的第二个柜子里放了好些碎银子,你记得隔几日就去给自己买些好吃的,我和买糖水的张婶婶说好了,让她每旬都送一碗你喜欢的赤豆甜汤到家里。”少年郎将小姑娘抱的紧紧的说:“哥哥不在,楼楼要照顾好自己,乖乖在家等哥哥回来。”
小姑娘伏到少年郎胸前泣不成声,“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楼楼会在甜井村一直等着哥哥,等你来娶我的。”
催发的将军喊了一遍又一遍,小姑娘和少年郎执手相看,眼眶湿润。
临行前,他最后一次将小姑娘揽到怀里,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嘴唇,脸颊,顺着眼窝,吻走她的眼泪。
然后跨上马,驰向远方。
场景再一次变换,又回到了小姑娘的茅屋。
手腕纤细,却一个人推着磨盘,碾压研磨下,细腻的豆汁顺着磨盘滴到陶罐里。
院外有人在敲门,声音焦急的喊:“胭脂妹妹,你在吗?快开门啊?”
小姑娘擦干净手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姑娘。
年经姑娘抓着她的手腕说:“胭脂妹妹,跟我们去临城吧,靖安逆贼已经攻打到莫州城,很快就会到我们甜井村的。”
小姑娘摇头不允,“红姐姐,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等哥哥,哥哥要我等他的。”
“胭脂妹妹,你别傻了,去年七月宜州大败,云将军麾下全军覆没,你哥哥肯定已经死了。”
“哥哥要我等他的,我就一定要等下去,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等他的尸身,他的魂儿,等他来找我。”
“胭脂楼,别任性了,就算你要等,去临城不也一样可以等嘛,何必留在这里让逆贼糟蹋呢。”
年轻姑娘一直攥着她的手腕,苦口婆心,劝她离开。
“我走了,哥哥就找不到我了。”小姑娘固执的说:“我得在这里等,在我们家里等。”
村里来了无数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劝她离开,到最后小姑娘反锁着门,谁叫都不开。
直到局势愈发危机,村里的人都走尽了,整个甜井村就只剩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