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很怀疑他的师父是在玩儿他。
都喝了那么多了还要?
还一口气要他搬那么多?
喝的完吗?
他把放荔枝的食盒和泊奚剑放到卧房里之后,就开始往返在酒窖和庭院之间,一坛一坛给阿令往外搬梨花白。
没用白玉的小酒瓶,而是那种很大一个的,漆黑的瓷坛子。
搬啊搬,搬到胳膊都要累断了,阿令还是曲着腿坐在藤椅上,低眉浅笑的对他喊“继续”。
他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让别院的人一次买这么多梨花白来了……他师父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于是乎在他搬了半个时辰后,终于苦着脸告诉他师父酒窖里的梨花白都已经被他搬完了。
阿令笑了笑,放他回卧房吃荔枝,练御剑去了。
阿令说,她喜欢今夜的月亮,今夜的晚风。
阿令说,月光皎洁,晚风徐徐,今夜她想一个人呆着。
她看着赵旭离开,拐角回了卧房,然后自己一个人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弯着腰,将酒盖起来,满满一大坛梨花白,梨花香与酒香浓郁的飘散开。
坛口不大不小,酒面平静的铺陈开来,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湖水清澈见底,水面荡漾着月华。
阿令突然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笑声清脆明澈,眸光妩媚。
她坐到地上,挪来挪去,低着头,认真的将每一坛酒的盖子都起开。
盖子随手一扔,一坛坛梨花白规整的摆在那里。
开了很久,直到那么多漆黑的酒坛,全都敞开了。
敞开了,晾起来,亮在月亮下,又慢慢收敛,将一轮半圆半缺的月亮藏到坛里。
成百上千的酒坛铺在院子里,光影绰约,就像是藏在坛中成百上千的月亮,都萦绕在她身边似的。
每一个月亮都带着酒香,梨花香,每一缕醉人的酒香都带着幽幽月华。
酒是她的,月亮是她的,梨花也是她的,可她却是孑然一身,茕茕独坐在成百上千的明月光华中。
阿令一杯一杯的给自己斟酒,她想着自己就算喝多少都没关系,反正就算醉了,心神也还是醒着的。
她坐在地上,靠着瓷坛半躺着,身下的瓷坛是凉的,瓷坛里梨花白也是凉的,梨花白里的月华和在月华上吹皱波纹的秋风,也是凉的。
她勾勾手指,卧房里听雨笛再一次穿堂过户飞了过来。
还有那一把泽芜剑,也感应到她的召唤,晃晃悠悠的飞到她身边。
大概是喝的有些多了,阿令一边将梨花白灌入喉舌,一边清亮的笑着。
在月下酒中,像是醉的有些疯癫。
冰冷的泽芜剑被她抱在怀里,翠绿的听雨笛在空中盘旋。
忽上忽下,时高时低,穿过庭中的开的正盛的白簪花,穿过屋前的梧桐树,欢欢乐乐的在院子里绕来绕去。
阿令笑着笑着,突然就不笑了,飞扬的眉梢眼角缓缓的低落下来,一缕别在耳后的发丝在她垂首时滑落下来,遮在眼前,也遮住眼底的月光。
那么活泼热闹,和她初学御剑时一样。
那时她刚学会操纵泽芜剑,所以就坐在庭院里的梨花树上,引着剑在空中飞荡。
月亮很亮,和沧澜山上时一样亮。
她第一次收到怀里的泽芜剑时,她第一次将泽芜剑升起时,她第一次学会御剑时……在沧澜山的林野里穿梭,在皓月星辰下遨飞。
那时泽芜剑腾空而起,与她身下的梨花树平齐,她欢喜的跳到剑上,从最开始的生疏,到渐渐如鱼得水,穿花破月的停在那扇半开的窗前。
笑着对窗前灯下的人影伸出手,告诉他自己学会了御剑飞行。
邀他共乘一剑,邀他一起凌空眺望沧澜山的晚景,山峦,清泉,远处的海雾,眼前梨花一般的洁白。
阿令觉得,自己大概是醉的很彻底了。
有些错,大概只能借着酒意在心里那么惦念一瞬,再深些,就该万劫不复了。
轻微的挥手,空中听雨,怀中泽芜终于又顺着同一个方向回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站起来,酒意上来了,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脚下被她堆的横七竖八的酒坛也模模糊糊的。
好久不曾这样醉过了,阿令猛的迈了一步却因为脚抬得太低而被滚到脚下的酒坛绊到。
竟然醉到连路都不会走了,阿令心想,自己今夜是否把自己看的太松了些?
恍惚间却被人一拉,稳稳的拖拽过去,而后一袭清凉袭来,靠在她醉的酡红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像剥了壳的荔枝肉。
她伸手圈了圈,依旧是冰凉柔滑的触感。
是徽州产的冰蚕丝,缂丝的手艺像是宜州的。
阿令抬眸,嫣然巧笑,看着此刻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穿着水蓝色冰蚕丝的男子。
“你喝了多少酒?”
声音低沉悦耳,紧张又关切。
有这么一把好嗓子的人长得大概也不错吧?
阿令鬼使神差的踮起脚尖,勾住那个人的脖颈,凑上去,在他的唇角咬了一下。
她捧着那个人的脸说:“帮我醒酒吧,不能再这样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