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可以出侯府了,心里开心的不得了,因为过于兴奋,前一天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的便醒了,吃了早饭便跟着三哥哥出了门。踏出侯府大门的那一刻,我激动无比,甚至还在期待有什么奇迹可以出现,当然并没有。我踏上了早就等在门口的马车,三哥哥骑马在前面带路。一路上我都忍不住拉开窗扇,偷偷瞧着这真实的古代京城的街头巷尾。街上人来人往,街市两边开着各类铺子,街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包子点心。
我们很快就出了城,城外只有靠近城门口的地方还有几个零散的摊贩,再远一些便只能看到匆匆行人了。城外荒凉一些,我们行到一个亭子边上便停了下来。
三哥哥扶着我下了马车,解释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看了一眼这亭子,是个八角亭,很简单的样子,亭上挂着块扁,写着“风雨亭”,这应该就是古书上写的“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的那种供人歇脚的亭子了。
我在亭子里拣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三哥哥拿出马车里的毯子盖在我的腿上,还递给我一个手炉,那一瞬间,我觉得有哥哥照顾真好,我妈当年怎么就没给我生个哥哥呢。
刚坐下没多久,三哥哥似乎看到了熟人,是个出城的队伍。
三哥哥起身上前打招呼,我坐着没动,刚刚坐安稳我实在是懒得动,脑子里完全没有上下尊卑的概念,并没有意识到来者可能是高官显贵,无论如何我一个侯府庶女还是需要遵守礼数,见人行礼的。
那个队伍领头的两个人下了马,三哥哥同那两个人作揖行礼,还说了什么,那两人竟向我这边看了过来。我惊讶的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有点眼熟,不正是上次被我抹了一脸面粉的凌王吗?
我立刻扭过头去,一边挠头一边挡脸,假装看着别处的风景。庆幸的是,他们都没有走过来,又说了几句话便驾马离开了,只余三哥哥反身进了亭子。
“别装了,人都走远了。”
我假装轻咳了两声,又转过头问三哥哥,“刚刚那个是凌王?”
“是啊,还有承王。”
我一惊,“另一个是承王?”瞬间我就后悔了,刚刚应该好好看看的,看看杭之茉喜欢的那人究竟长什么样,都怪那个凌王,“他们不是叔侄吗,怎么好像差不多大?”
“凌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当今陛下是长子,登基时,凌王尚未成年,那时陛下也已经有三个儿子了。我记得承王殿下与我同岁,凌王也只比兄长小一岁,所以看起来差不多大。”
“原来如此,那我刚刚没有行礼,会不会失了礼数?”
“没事,替你打过招呼了,说你身体不好,不便起身。这次他们出门也并未声张,所以没行礼,他们也不会怪罪。而且两位殿下对你的情况都有了解,毕竟如今你在三川城里也是出了名的。”
我尴尬的笑了笑,还不是因为死而复生那件事。
“他们出城做什么?”
“好像是去南山大营接人,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南山大营是什么地方?”
三哥哥看了我一眼,回答道:“是驻防军扎营练兵的地方。”三哥哥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如今由林家军掌管。”
军队的事情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于是我转了个话题,“三哥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三哥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你想问什么?”
“今日,父亲和兄长怎么会准许我出侯府,我死而复生这事儿,他们已经不在意了吗?”
三哥哥笑了一下,“你要问的是这个啊,其实你想多了,父亲和兄长本身也不在意的,只是怕你出了门被旁人看到,旁人议论你,怕你应付不了而已。”
“那你带着我,旁人就不敢议论了?”
“那倒不是,只是如今,你的事儿不新鲜了,也没什么人关心了。”
听了此话,我竟感觉有点失望,顿时生起一股胜负欲来,“我的事儿不新鲜了?还有什么事儿比死而复生还新鲜?”
“还真有,倒不是说比死而复生新鲜,只是更有趣。”
“什么事啊?”
“御史台荀大人家的幺女与情郎私奔。”
我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私奔?怎么个私奔法,找回来了没?”
“你别激动,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是荀大人将这女儿许给了礼部尚书张大人之子,张家去下聘那日,荀家的人才发现荀家的二姑娘不知所踪。后来有个打更的更夫说是前一晚看见过荀家的一个护卫拉着个小公子行色匆匆的不知要去哪儿。听说荀家的人问了荀二姑娘的贴身侍女才知道,荀二姑娘平日里确实和家里一个护卫关系不错,如今这个护卫也不见了,这才坐实了私奔之事。这事儿如今三川城里闹的沸沸扬扬,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呢。张家被下了好大的面子,如今两家断交,都没脸出门了。”
我听得兴趣十足,想到当下这个社会的封建礼教,那姑娘若是自愿和情郎私奔,得下足多大的决心啊,“那荀家应该急死了吧,女儿家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跟别人跑了,这人就算找回来,以后脸上也无光啊。”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传闻越来越多,有说是荀二姑娘被人拐骗走的,也有说是自愿走的,更离谱还说是荀二姑娘把护卫拐走的,反正荀家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老百姓嘛,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也不是自家出的事,有便宜热闹,谁不想多瞧上几眼。”
“你如今倒是改了性子,以前你不是不喜欢听这些宅门闲事流言蜚语的吗?”
我望了望远方,故作深沉的轻叹了一口气,“我这次死里逃生,也算是想开了,人活一次,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啊,只要活的无愧于心,那些礼教修养随他去吧。”
“你倒是看开了,你这些话若是让兄长听到,定要说你离经叛道,再罚你思过不可。”
我讨巧卖乖道:“所以我只告诉三哥哥啊,若是旁人知道,那定是三哥哥说出去的。”
三哥哥无奈的笑了笑,“算了算了,我怕了你了。”
我同三哥哥说笑间,便看到远处有一行车队正慢慢走近,三哥哥一看车驾便知是连家的队伍。待车队行进到跟前时,一个姑娘从马车里露出头来,看到三哥哥走出亭子,那姑娘热情的挥着手,嘴里喊道:“仲锦哥哥!”
仲锦是三哥哥十五岁成人礼时,父亲给他取得表字。
我听着这声中气十足的叫嚷,猜想着这位肯定不是三哥哥所说的我那个芊芊弱质的四姐姐,应该是和我打过架的莲蓉月饼。
车队停稳后,那叫嚷的姑娘先行跳下了马车,她一身大红,衬的皮肤雪白,是个朝气蓬勃的姑娘。红衣姑娘下了车,转身又去搀扶跟在她后面的人。后出来的那个,穿着月白色的衣裙,皮肤更白,更显得柔弱,三哥哥见她从车里出来,也忙不迭的上去搀扶。这个应该就是四姐姐了。
我看到这两人时,有些模糊的记忆便自动出现在了脑子里,果然,其中还有些打架的场景。这些记忆虽然没有章法,也不能给我更多的提示,但我第一次因为这些记忆感受到了愤怒。
那红衣姑娘走进亭子看到我后,立刻冲三哥哥喊道:“仲锦哥哥,你信里没有说她也会来啊。”声音里的娇嗔腻的我差点把早饭都吐出来。
“我带小五出来散散心,也是临时决定的,蓉妹妹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和我计较吧。”
“当然不会啦。”
我站起身,将毯子抱在怀里,走上前,恭敬的说道:“两位姐姐一路辛苦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的目光扫过连蓉,最后落在了杭之薇的身上。
杭之薇终于开口了,“天气冷,辛苦五妹妹特意来接我们。”
“我可不敢居功,来接你们的是三哥哥,我不过是顺道出来放风的。”
“五妹妹身体可好些了?我走时你还没有醒,如今能出来走动了,应该是大好了吧。”
听了杭之薇的话,我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意,“我昏睡不醒时四姐姐还有闲心去串门走亲戚,想来我的事你也未必上心,我是好是坏又何必多问呢。”
杭之薇听了我的话似乎大受打击一般,一瞬间泫然欲泣,十分委屈道:“五妹妹这是在埋怨我吗?”
还没等我回答,那连家姑娘立刻跳了出来,“杭小五,你这话什么意思,之薇那是关心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本不想说这些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非要挤兑她,“蓉姐姐,你都跑到舅父家过年了,自己家的事情都不顾了,还有空顾别人家的事儿呢?”
我话音刚落,杭之薇更是来劲了,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我可不吃她那一套,但有人吃。
三哥哥扶住杭之薇,对我正色道:“小五,你做什么,我带你来不是为了让你来羞辱你姐姐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难过,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为什么会生气,或许从杭铭忙不迭的上前照顾杭之薇我就开始生气了,因为那一刻,我潜意识里明白,杭铭是我的哥哥,但他更是杭之薇的哥哥,甚至他们才是亲兄妹。那一刻,杭之薇就像是抢走我最心爱的玩具的人,不,她抢走的不仅仅是玩具,而是我在侯府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自从我在侯府里醒来,杭铭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自己无法指望间歇性大发善心的父亲;更不可能指望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甚至还有点嫌弃我的嫡母;其他兄姐就更不敢妄想了。只有杭铭,我曾经以为,如果我有难了,如果我遇到了危险,如果我在侯府被人欺负了,至少我可以找杭铭帮忙。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我彻底清醒了,我和杭铭的关系再好,也只不过是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情分,怎么能比得过他和杭之薇的血浓于水。我看着杭铭,这一刻,我很想哭,但是我忍住了,我不想让面前这两个人看到我落了下风。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冷下脸来,“我知道了,天太冷,别让姐姐冻着了,我们快回去吧。”说完,我便独自钻进了自己的车里,一路上我都没再撩开窗扇,三哥哥也没有来搭话。到了侯府,下了车,我连招呼都没打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临走时,还听到连蓉在身后说着,“这丫头,许久不见,越来越没有礼数了。”
我当做没听见,自顾自的走回院子,吩咐下人关了院门,谁来都不给开,然后我就回房睡觉了,睡觉可以让我转换心情,忘记烦恼,以及逃避现实。
第二天三哥哥就来找我了,但我关了院门,谁都不见,一连几天我也没再去藏书楼,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去前厅吃饭。听说杭之薇回来的那一日,他们一家人还吃了团圆饭。后来想想,没有我的打扰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