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就知道凌王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人前是个温柔的王爷,旁人见了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私下相见时虽然偶有毒舌却诚然是个谦谦君子。虽也听三哥哥说起过凌王在战场上曾经杀伐决断,但我未曾见过,也想象不出。
今日却依稀瞧出些端倪来。正当我畏于太子淫威之时,凌王一声低喝,快步走来,有一瞬间,我在他凌厉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杀气。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知道杀气是什么。它虽然无形,虽然抽象,可就在那一瞬间,你就是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此刻是愤怒的。即使如此,我却突然定了心神,有了安全感。恍惚间,我深刻的知道自己沦陷了,我可能有点喜欢这个人了。但只有一瞬间,我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智唤醒了。凌王殿下,且不说身份尊贵,单单是他心中已有了旁人,便不容许我心意动摇。我提醒自己,陵王及时来救可能是因为巧合,可能是因为顺手,但绝不是因为他对我有情。我恢复了理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任对方是太子又如何,眼下他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总要礼敬三分。
果然,不等太子说话,凌王走到跟前便立刻说道:“太子殿下,此女顽劣,多有无礼,是我的错。”
这话说的,太子疑惑,我也跟着疑惑了。
太子问道,“凌王叔此话何意?”问的好,我也很想知道。
“杭五姑娘如今是我凌王府的门客,亦是我凌王府的座上宾,她有错处自然是我没有提点到位,如有失礼记在凌王府即可,一切由本王担着,太子可还有其他异议?”
门客?还座上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过就是帮他出出主意追追妻而已,而且还都没成功,这就成了座上宾了?凌王府的座上宾这么好当的?
我躲在凌王身后,探了个脑袋脑袋出来,凌王瞪我一眼,我立刻缩了回去。
“她是你凌王府的座上宾?什么时候的事?”太子这话问的很没有水准,凌王毕竟是他叔父,怎么可能事事向他汇报,凌王不要面子的吗。
“许久了,不是大事,所以少有人知。”我在心中盘算,也才个把月啊,哪有许久?
太子虽然很不想放过我,但是面子上还是不能让凌王难堪,只好说道:“既是凌王府的座上宾,那就算了,王叔带回去好好提点,若是再出差错,侄儿便要亲自提点了。”
凌王没接话,偏偏提了另外一件事,“席上要散了,你是太子,不在不好,林家的兄妹,此刻应该也准备离席了。”
太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欢喜的同凌王道了声谢,最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快步往庆祥殿去了。
我埋怨凌王,“你怎么能告诉太子林若霄要走了,这不是正中下怀,给了他接近林若霄的机会。”
凌王冷了张脸,“我说过了,林若霄的事,你无需再管。”
这我就不开心了,刚刚还说我是凌王府的门客,才两句话的工夫,他就要不承认了吗,“殿下不要气馁,我前几次虽然不大成功,你如今也不能自暴自弃将机会拱手让人啊,我们还是可以再搏一搏的。”
凌王没搭理我的话,只是用眼锋扫了扫我的衣裙。我心中了然,憨憨一笑,正打算遁走,被凌王拉住了后衣襟,动弹不得。
“怎么没穿我差人送到侯府的裙子,没收到?”
我有些心虚,“不慎弄脏了一衣角。”
“撒谎,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额,最近有些胖了,穿不上。”
“你确定要浪费这次机会?”凌王一挑眉,我就发现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不敢穿。”
凌王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为何不敢穿?”
我绞着手指,老实交代道:“从宴请名单到锦衣华服,总觉得透着古怪。王爷,我斗胆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告诉太子殿下关于太子妃的事情的。而且我还怀疑,是你对名单做了手脚,送华服的主意是不是也是你出的,陛下要择选太子妃的消息是不是殿下放出去的?殿下您不能因为我没将您和林若霄成功的撮合在一起,便如此害我。”
凌王用手点了点我的脑袋:“你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通透,一猜就中。”
我看着凌王,目瞪口呆,果然是我认识的凌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敢作敢当。
只一瞬间,凌王突然神秘兮兮道:“不过,你应该也听说了另一桩传闻,关于凌王妃的择选。”
他说这话我才想起另一桩事:“你说这个,我有事问你,有人说殿下早已定亲,此事当真?若你早已定亲,为何还要对林若霄纠缠不清?”
凌王突然严肃起来,仿佛说中了他的心事一般,“你听谁说的?”
“就是今日一同进宫的贵家小姐,具体是谁,我不认识。”
凌王随意说道:“没有的事,都是儿时的玩笑,不作数的。”
儿时的玩笑吗,我记得三哥哥曾说,杭之茉儿时也曾同林家的长子有过类似的玩笑。
“对方是谁,如今是否婚嫁?”
凌王想了想,似乎也不过是随意的回忆了一番,“她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她父亲离开三川城了,早已没有音信,应该早就嫁了吧,不过是儿时的玩笑话,不必当真。”
我嫌弃的说道:“毕竟是与你又婚约的女子,殿下竟毫不关心,真是薄情。”
“我薄情?我若是多情,我以后的妻子可就不开心了。”
“你自然是专情林若霄的,只要她开心,别人开不开心,在你那儿自然都是不重要的。”
凌王皱着眉,“你怎么总往林若霄身上扯?”
这话就有意思了,凌王莫不是吃酒吃上头了,“我不往她身上扯,难不成往自己身上扯,你想娶林若霄,自然是希望她是你未来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对吗?你可别告诉我你又不想娶林若霄了,你看上别的姑娘了?果然都是帝王家,朝秦暮楚,薄情寡义。”
“你说什么?”凌王的声音突然如同坠入冰窟一般。
我又冲动了,我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频繁失控,“殿下赎罪,臣女失言了。”我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似乎都是枉然。
“你怎么了?”凌王好像发现了我不对劲。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将不愉快的情绪甩出去,可一切皆是徒劳。我凝视着凌王,看进他的眼底,竭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殿下要不再管您和林若霄的事,臣女便不再多问,凌王日后若用得着臣女的地方,尽管开口,臣女定当知无不言。宴席既已散了,那臣女也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我送你回府。”
我生怕自己再说错话,立刻拒绝:“不必了,我家人应该会在宫门外等我,告辞。”
我刚转身准备离开,凌王突然叫住了我,“杭之茉。”
记忆里,这是凌王第一次喊我的全名,我回过头看着他,他过了许久才回我:“帝王家,也不全是薄情之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告诉我他没有移情别恋依然爱着林若霄,还是有别的意思。我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我在流泪,可是为什么,我为何而流泪,我此刻的情绪竟然完全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为何哭泣,或者说,杭之茉的身体在为何哭泣。
凌王靠近我,一脸茫然的抬手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柔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任由眼泪汹涌而出,“没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悲伤,王爷,你说帝王家不全是薄情之人,也就是说,帝王家确然有薄情之人对不对?为什么你说完这句,我突然好难过,殿下,你们,你和太子,还有其他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爱上了谁的,多情和薄情,是如何分辨的?为什么我完全分辨不出?”
“你还太小,这些事情不懂,是自然的。”
“我今年十八岁。”确切的说,我二十二了,大学都快毕业了。
凌王笑了笑,“这和年龄无关。”
我泪眼婆娑的看向凌王,“殿下,实不相瞒,我忘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该哭泣,可我就是很难过,我想回家了,我真的很累很累,让我回家吧。”
“我送你回去。”凌王要送我回侯府,可他不知道,我想回的不是那里,我要去的地方他去不了,如今,连我自己也回不去了。
我挣开凌王的双手,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间低声啜泣。我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我不想知道凌王对此有何看法,也不想知道路过的宫人对此有何看法,我现在只想维持这种鸵鸟的姿态,永恒的蹲在这里,永远都不被人打扰。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平静下来,抬起头时才发现凌王正蹲在我的正前方,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两个刚刚相对而蹲,且蹲了许久,脑海中的画面十分诡异。我尴尬的站起身,才发觉腿已经麻了,可惜我用力过猛,此刻已为时太晚,一个踉跄我就摔趴在地了。这一次,凌王竟然没有及时接住我,我猜想,他的腿估计也麻了。
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尘土,凌王关切的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宽慰他:“我没事了,殿下不必如此,我先回去了。”
“很晚了,我送你。”
这一次,我很平静的接受了。于是,宫人们就看到了两个一瘸一拐的人并肩走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