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宾街堕落者的行动可真是迅捷,”挪亚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女孩的死去,“但如此肆无忌惮地拓展成员,就不怕被城内定然存在的某个机构发现么?”
“也许不是不怕,而是因为在事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线索前,这些披着人皮的堕落者真的很难被发现。”
挪亚能发现她们与人类的不同,一是足够接近,二是感知足够强,三有面板辅助,这三点才导致女孩的实质在他面前毫无遮拦。
巧合是万能的,巧合的组合更是无所不能。
“但这种神明力量的侵蚀应该是有条件的吧?如果可以肆无忌惮地传播,在暗中秘密地侵蚀一大部分人,待到一举发难时,造成的破坏恐怕将难以想象。”
挪亚心中转过各种念头,对以斯帖她们的情况做出了属于自己的猜测,当然,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要想获得更多的情报和了解,最终还是要到卡宾街洗浴店走上一遭的。
正在挪亚暗自思衬的时候,女孩忽然低声啜泣起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配上年轻好听的嗓音在机车中如波纹般缓缓扩散,很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不注意也做不到,因为车内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发动机转动的轰鸣和混杂在其中的乘客呼吸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这样沉闷压抑的密闭空间内,都不会有谈兴的。
然而她也仅仅只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罢了,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来询问安慰她。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大部分生活在下城区的人只会抱怨自己的麻烦多,从来不会觉得麻烦少。
冷漠,是下城区空气味道的主要组成成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贫穷、麻木,以及一丁点希望。
幸好没有绝望。
女孩啜泣片刻后,很快便停止了,只有瘦弱的肩膀偶尔会轻轻颤抖几下,显示着她内心依旧存在的不平静。
乘客们早已经收回了注意力,因为除了哭声外,女孩确实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城区人罢了,既不漂亮,也不迷人。
和以斯帖相同,除了年轻,毫无出彩的地方。
“乘客们受到的影响非常小,是由于刚刚被神明力量侵蚀,所以身上的人格特性并不具有强烈感染力的原因么?”
挪亚注视着女孩,感知着她身上的变化,直到她彻底死去,身体完全腐朽,名为嫉妒的人格特性强度也达到了此时所能攀到的峰值。
机车停了下来,这一站是卡宾街。
女孩起座下车,年轻的身体悄然消失在了车门处耀眼的阳光中。
她要去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车内安静如往常,除了又坐上来几名神情疲惫的男性乘客外,没有什么变化。
“人格特性。”
“腐朽之身。”
“属于人的东西存在于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怪物体内,那怪物还能被称之为人么?”
挪亚又想到了自己。
“若是逐渐变成怪物的人还拥有着一颗坚定为人的心,那么他究竟是怪物,还是人呢?”
挪亚沉默了。
他得不到答案。
阳光自车身一侧的狭小毛玻璃窗户投进来,在另一边黝黑的铁壁上涂出几个黄且白的椭圆形光团,散射的光晕粘在某个椅背后面并不明显的锈迹上,如鲜血般猩红。
米罗街也到了,挪亚自黑暗中站起,踩着铺有廉价人造塑料地毯的台阶,钻出了机车。
钢铁巨兽缓缓闭合唇齿般的铁门,开动起来,沿着既定的线路远去。
米罗街的阳光和非利士街一样冷寂,但这里的风貌却和那里不同。
整齐的高楼,洁净的街道,装束得体的行人,它如一名衣着节省的少妇,尽情地向往来之人展示着自身身段的美好。
米罗街是07号下城区仅有的商业街,这里有报社,有交易所,有舞厅,有博弈馆,有酒吧。
它是这片土地最繁华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看到属于人类生活的气息。
当然,人类生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是与米罗街仅一个街区之隔的卡宾街,下城区的所有男人都知道属于它的美好。
他们也更愿意称呼卡宾街的另一个名字。
欢乐谷。
即使是在下城区,不同的街区也是有着贫富贵贱差距的,这样的差距让下城区中站在上层的人觉得愉悦,也给处在下层的人一个真正可以努力的目标。
让他们更老实。
自车站向东一千五百米,是一间旅馆,那些前来米罗街的人若是来不及回家,便会选择在这里住上一晚。
根据房间的好坏优劣,价位自八十至二百银元不等,甚至只要你出得起价钱,这里也有和欢乐谷一样的服务。
旅馆的名字叫老福特,很烂俗,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生意。
挪亚来这里,是为了取放在旅馆内的衣服装束,一个优秀的杀手,对于身份的掩盖必须要在意。
因为他们大部分也是普通人,被杀,同样会死,死得和被他们所杀的人一模一样。
甚至,还要更惨。
当挪亚再次自旅馆中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蓝色的短袖长裤,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他换下来的衣服。
旅馆老板只管收钱,他是不会在意旅客是谁,又在房内干了什么的。
甚至是杀了人的罪犯,只要交得起房钱,也可以在这里住下去,治安所从不会在这里抓人。
根据罪行的不同,房价自每天一千金元起,上不封顶,而且每七天,价钱都会翻一倍。
老福特旅馆曾经接待过的最大一笔生意,首日房价高达二十七万金元。
据说那名罪犯是07号下城区自由运动组织约旦河的副首领,足足在旅馆待了十三天,最终在第十四天的早上,被侍者发现死在房间的桌子旁。
死因是,吞枪自杀。
挪亚将手中装着衣服鞋子墨镜的包裹扔进路边的垃圾箱,毫不担心被发现的风险,因为最多十分钟后,这个包裹便会被游荡在街上的流浪汉捡走,自此消失无踪。
下城区最繁华的地方也会有流浪汉,这并不突兀,相反,这种事情在这里随处可见。
高贵与卑贱,温情与冷漠,它们的界限其实并不明显。
挪亚戴着长檐的鸭舌帽,将帽檐压下,让阴影遮住自己的眼睛,立在德林顿报社的大楼前,注视着这栋耸立的建筑。
它很高,足有十六层,立在尽是低矮屋栋的下城区中,极为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