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予是从哪个班转过来的？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看来是我们班的同学，她想。

“可能是从哪个平行班转过来的，对吧？班长。”班长？许佑姿也在这里?

“应该是的。”果然是她的声音。

“严雪予总是对程成笑得傻傻的，还喜欢故意招惹他，她是不是喜欢程成啊……”是汤抒！

“不知道，他跟男生走得都挺近的，上次我看见她放学后和林奕天走在一起，她跟林奕天关系好像很好啊。”许佑姿的语气带有明显的暗示性。

“怎么可能，我以前从来没有听林奕天说起过她。”

“我记得上次历史课我明明睡得好好的，她突然吱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孟黎轻轻拉了一下严雪予，示意她退出去。

“真没意思！”严雪予站在校医务室前，目光敏锐地看着楼道口，果然见不得人的事才适合在厕所干。

“你说，我刚刚要是进去了，会怎样？”孟黎拍了拍她的肩膀，“都出来了，还想它干嘛！走吧，换个地方上厕所。”

其他同学在第三节课刚开始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回去上自习了，而严雪予她们这个小组第三节课都结束了才搞定。

“校径公路是哪些人负责的啊？我刚刚检查的时候看见上面有明显的落叶，噢，是严雪予你们小组吧，你找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打扫一下吧。”严雪予缓慢的抬起头，刚好看见许佑姿和汤抒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视。

“我们一起去吧！”林奕天不明所以地接过话。

“这也没几片叶子啊。”

“有叶子才奇怪了！”严雪予颓然地坐在了长椅上，那一片地方配备了椅子和遮雨亭，是专供带饭到学校的学生使用的。

“你觉得我会喜欢程成吗？”严雪予自己想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许佑姿是不是喜欢程成？要么她们两人早恋了？”许佑姿在汤抒面前谈了林奕天，而汤抒谈了程成，这两者肯定有联系啊。

“他们不久前好像在一起了。”

“原来如此，许佑姿心眼原来这么小，就算汤抒长得好看，也确实不值得你喜欢，”严雪予歪嘴轻轻一笑，算是对她们的嘲讽，她起身去扫那些飘下来的零星树叶。

“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林奕天急着反驳。

今天晚上严雪予也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射灯还在旋转，枇杷香味儿也很明显，不过她并没有遇见江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严雪予回想起她第一个喜欢的小男生。

水力职工大院里的很多住户彼此都是同事，孩子年龄相差也不大，但唯独严雪予和隔壁家小孩儿以及对面那栋楼的姐弟年纪大点儿，她和隔壁家那个弟弟经常一起去对面找姐弟俩玩。他们家是在一楼开小卖部的，严雪予去的时候总会在兜里揣一两块钱，可以买五毛钱的辣条，而且他俩岁数还要稍微大点，买了很多诸如乒乓球羽毛球之类的运动器材，在那里会好玩一点，那个姐姐当时已经上初中了，严雪予这个小学生对她很是羡慕崇拜，她的房间里有许多她没有见过的可爱小饰品，她也会经常送她一些，在严雪予心里那个小姐姐是神秘和美好的象征。

她们经常在一起玩躲猫猫，还有搏击站，但玩的最多的就是打扑克牌。那个小哥哥特别喜欢唬人，明明拿着一手烂牌，但是却能吹得天花乱坠，让大家觉得他好像还留有王牌。

她们就这样无忧无虑玩了两三年，后来那个姐姐辍学出去打工了，逢年过节也会回来。但院里都知道她有了一个男朋友，严雪予的爷爷奶奶就不让她们一起玩了，他们说不该打扰别人，觉得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什么，但是人家未必愿意和你玩，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那个姐姐挺喜欢和严雪予玩的。

慢慢各自都长大了，很少聚在一起，再在一起说话也很客套。好像一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是严雪予还是偷偷喜欢过那个小哥哥的。记得有次院里约着一起去小河边钓鱼，小河边的不远处有一条不知从哪里流淌下来的河沟，大人们都说河沟里有许多小螃蟹和小虾米，她们几个小朋友就约着一起去捉螃蟹。河沟两旁有茂密的灌丛，所以蚊虫也特别多，大家扳开了好多小石头都没有看见螃蟹。大姐姐和那个小弟弟就说要走，但是小哥哥非犟着要留下来继续找螃蟹。小哥哥是那种话语不多的人，他说话总是很笃定，很讲道理，该生气就生气，从不藏着掖着，后来他们两个人都走了，严雪予留下来和他一起捉螃蟹，尽管她很怕螃蟹，对这项活动也丝毫提不起兴趣，但是看着他不停翻开一个个小石头，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开心，而且还会产生一种人人都抛下了他，我却留下来陪他的自豪感。

但是这段本就很平静的情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很多感情在长久不联系下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之间也难逃这样的命运。曾经他吸引严雪予的那些特质如今却不能让她动摇分毫，他在严雪予心里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嘿！严雪予。”她回过头一看竟然是冉小柯。

“小柯，你家也在这边吗？”严雪予装作很平常的打招呼，可是目光却偷偷看向冉小柯旁边的那个男生。

“呃……是啊！这是许昼，我以前的同学。”她朝严雪予眨了眨眼睛。

“那我先回家了。“许昼指了指马路那头。

“嗯好的，拜拜。“冉小柯笑着冲他招招手。接着就看着斑马线上的背影，迟迟不肯收回视线。

“走啦!”

她极不情愿地走过来，脸上的笑意一览无余，“怎么样，帅不帅?很帅吧!”她自问自答，也不给严雪予说话的机会。

“你们是认识的?”

“是啊，以前是隔壁班嘛，打过照面。”

“他分手啦？”

“嗯嗯，他向他女朋友提出来的，好像是早恋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而他最近几次测试卷分都很低，可能压力很大。”

“那你现在和他什么情况啊？”

“朋友，他说了他还是喜欢他前女友，我没告诉他我喜欢他。”她脸上的笑意消弭了很多。

“没关系，一切都是从朋友开始的，慢慢占据他的心。”

“哈哈，好的，那我先回家了。”冉小柯看了一下表。

“欸，不是这边吗？”

“不是，我骗他的，我家其实在那个方向。”她指了指公路的那头，“我得快点回去了，不然我妈会乱想的，走啦！”她小手一挥，急急忙忙跑走了。

她的书包带子快活地左右摇摆，严雪予呆呆望着，有一瞬间的晃神，跑出去十几米，她放慢了脚步，带子耷拉下来，只剩下一个平静的背影。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很多女孩子都是一个样，关注时下热门的明星八卦，也略懂流行的款式风格，和朋友们有说不完的有趣笑料。所以有时候严雪予看着那些大摇大摆的步伐和那里面透露出的无限快乐会产生疑惑，她们会不会像她一样呢？一到一个人的安静时刻，突然嘴角笑容全部收敛，眼底阴霾渐起，本来神采奕奕的瞳孔突然变得呆滞木讷，有一种无形却充满力量的手一瞬间给出压抑的桎梏，而且无法冲破。她很好奇每个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又经历了怎样的彷徨挣扎，夜深人静关了灯是不是还是人前那副面孔？

严雪予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拿着钥匙打开了门。现在快11点了，家里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看来妈妈应该在卧室里。房间门微掩，她把吊灯关了，只开着一顶发着红色幽光的台灯，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眼里泛着泪光。

严雪予从小到大没见她哭过一次，而自从她爸爸生病以后，她就好像把那些没有哭的次数全都补上了，有些时候她会坐在家里哭，有时候在医院走廊外哭，有些时候在去外边打饭的路上哭。

严雪予记得高尔基在他的《在人间》这本小说里，有过简短的描写医院的内容：“医院里噩梦似的凄惨情景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在摇摆不定、昏黄空荡的房间里，一些灰蒙蒙或者白凄凄的影子，身着殓衣在盲目地蠕动、呜咽或呻吟。”这段话是她曾经抄写在笔记本上的原句，她自己在下面写了批注：作者笔下恐怖的医院场景表达了作者想要逃离的心情。而当她寒暑假真正长期呆在医院后发现，其实现在的医院环境和高尔基生活的那个年代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们想要逃离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医院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吵闹，无边无尽的、无休无止的吵闹。不管是医护人员之间的交流，病患家属的慰问关心，患者本身的呻吟声，这一切都加重了那种压抑烦闷。白天是如菜市场般的吵闹，而一到夜里就安静得令人心底发毛，在空荡静谧的长长走廊里偶尔有几声缠绵的呻吟，细如游丝却尖锐地直击心里，在内心投射下一块巨大的阴影。严雪予常想，为什么小孩子不容易失眠，而大人却很容易，除却真正的生理因素外，更多的其实是心里的沧桑与衰竭，经历了太多坎坷、痛苦，关灯后漆黑的世界毋宁说是比一个白纸更纯的画纸，只是所有内容都应黑色底板而沾染阴郁。不过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解药，它教会我们遗忘，只要没有新的痛苦，我们就会再次收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