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大晏,初夏已至,定国寺的荷塘里荷叶荡起了绿浪,点点白莲在这绿浪中起伏着,纪相思最近有些上火,便打起了这荷塘里的莲子的主意。
上火的不仅仅是纪相思,还有赵二小姐。赵二小姐不仅仅有些上火,还有点慌。她知道纪相思跟杜老板之间的赌约,烟笼纱的热度虽然已经降了下来,但是利润还在。那几百两银子,却被纪相思拿去送给了今上。
“陛下才看不上我这几百两银子呢?”
严峰走后,纪相思笑得神秘兮兮的,看得赵二小姐心里发毛,这姑娘也真是胆大,连今上都敢算计!
果不其然,今上不但没有要她的银子,反而又赏了她百两银子,还答应了她的要求,一个没有名目的恩旨。
今上怕是也没有想到,这姑娘拿着这些银子去乍泽湖边上的水榭,开了一家花楼!这今上要是知道了,怕是连她那点本金都要收了去的。
一个还未及笄的丫头竟然开起了花楼!
赵二小姐劝不住,也不敢插手。有哪家的正经闺女会去沾这些风月事。若是哪家迎了花楼的女子做姨娘都是要遭人家诟病的!
纪姑娘胆子就是大,她知道自己出面别人定是不愿相信的,便穿着一身男装,做小公子的打扮。假借了一个纪三娘的名头,说是帮自家姑姑办事。
反正纪姑娘胸前的花骨朵儿也没长开,隆起的那点儿穿着衣服也没什么起伏。摇着一把折扇,甩开胳膊,走起路来六亲不认,完美的扮演了一个纨绔。
小公子当然不能自己出面,赵二小姐指望不上,严峰么,他要知道了今上也知道了,这是绝不能够的。所以最初她起了心思的时候,偷偷的找了杜老板,让杜老板牵了线,买了楼。
杜老板自从烟笼纱那里吃了猛利,对纪相思那是一个佩服。纪相思说什么帮自己亲戚纪三娘买楼这事他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尽心尽力的给办好了。
楼是有了,可是没人啊!她总不能自己上啊!
思来想去,她有点怀念玉琼了。在她心里面,玉琼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上回逛花楼把人给气走了,也没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京城这么大,她上哪去找人啊!瞎猫打算去碰死耗子了,她找了一帮小乞丐,给了钱,让乞丐们去找带着面具好酒名叫玉琼的少年。
不得不说,这方法还是管用的。
再次见到玉琼时,纪相思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拥抱。玉琼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上回你逛花楼就算了,这回你竟然自己开花楼!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啊!”
玉琼虽然带着面具,可是下巴的线条是紧绷着的,着明显是生气了。
“这些花楼都很无趣啊!我开的定是不同的!”纪姑娘还嘴,被瞪了一眼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就因为我是姑娘你便看不起我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么,我回不去了,别的长处也没有,好不容易折腾点银子就想赚点钱而已。”
“你……”
“你先别凶我。我也知道你们都觉得花楼不正经,可是那些姑娘也是没有办法啊,别人的花楼不正经,我的花楼却不同。”
“我想开的花楼,不是让姑娘去牺牲自己的身体,而是给那些没有地方可去的姑娘一个庇护的场所。她们用自己去取悦别人不假,但是却不是用自己的身体,而是用自己的本领。”
“我要让她们打出自己的名头,让别人轻易动不得。”她正色,很坦然的看着玉琼的眼睛,“可是现在的我没有这个力量,所以,你能不能借给我。”
玉琼看着她没有说话。
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他却觉得她已经历了沧桑,像是另外一个年龄不符的灵魂。
不知为何,她的这种依赖,却让他内心有些欢喜。
“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那你就说你帮不帮吧!”纪姑娘正经不过三秒,撅着嘴有些委屈的望了他一眼,“你算是我在这里的唯一一个朋友了,我从未瞒过你什么,这事我也不知道找谁,你若是不帮,就算了。”
小丫头还有脾气了。
她解释过后玉琼也没了脾气,她既然当他是朋友,他倒是不好拒绝了: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想要你的酒,作为特供!还有,”听到玉琼肯帮忙,纪相思两只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给我找两个漂亮姑娘!”
“……”
纪相思打着纪三娘的名号在她的花楼里忙了两个月,终于,要交卷了。临了,她却有些害怕了。第一次搞这么大的场面,首次创业,基本上算得上是将自己的身家都砸进去了。还有那些她给了希望的女子们,哎呀,千万不能失败了。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纪姑娘在大晏第一次有些怯意,着急上火了。
黄昏落日,逢魔之时,乍泽湖边上的水榭陆陆续续亮了灯,渐渐热闹起来。华灯初上,有一艘小船在湖里荡漾着。
那艘穿与旁的花船不同,不是游舫,只是一艘简简单单的乌篷船。穿都站着个船夫在摇浆,船尾挂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一个女子,没有头饰,简单的梳着一条辫子,乌黑的辫子落在肩头,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裙,裙子的边上绣着花,散着的,衬着她像是坐在花丛里。
她正趴在船沿上,一支手伸到水里,纤细修长,莹莹似玉。她低垂着头,看不太清面容,只瞧着她眉间似有什么,闪着光亮。
“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想到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想要问伊惊歹势,心内弹琵琶。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花开当折直须摘,青春最可爱。自己买花自己带,爱恨多自在。只为人生不重来,何不放开怀……”
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这乍泽湖上荡漾开了。此时湖上还未热闹起来,唯有女子婉约的歌声传出。直白的表达,哀怨又深情,低吟浅唱,满腹心事。
却也是从未有过的音调,过耳不忘。
周围都静了,瞧着那唱歌的女子到岸,下了船。她打着一把油纸伞,唱着歌,一身红裙,就在众目之下,一步步走进了一家水榭,站在门口,转身望着众人落下最后一句。
“只为人生不重来,何不放开怀……”
那张翘首企盼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眉间不知用什么方法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笼烟眉似月般弯着,眼角贴着钻,闪亮亮的,烟波间魅色流转,上挑的眼角似一把小小的钩子,直直勾住了人的心。似笑非笑,艳丽无双。
仅仅这一笑,众生皆醉。
她转身便入了身后的水榭之中,众人这才醒过神啦,一片哗然。
“竟不是还有这等绝色!”
“这是新开的那家?”
待那女子进去后,两个魁梧大汉站了出来,将门口拦住,有个妇人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诸位恕罪!我家卿卿才归,今日不见客。明日我们水榭开张,还望各位前来给卿卿捧场。”话完,她让人捧了一沓帖子:
“我家卿卿说了,今日也与诸位有缘,将这帖子交于诸位。明日我身后的这二位可只认帖子不认人,还望各位好好保管。”
“一定一定!”
“明日一定来给卿卿姑娘捧场!”
“……”
“渚妈妈!以前倒是没有见过卿卿姑娘,你从哪里找的美人啊!”
有人见过这妇人的,接过帖子有些好奇的问了问。
“哟!这位是熟客了,明儿个一定要到!这位卿卿姑娘可不是我找的,那是新东家的人,我可请不来这样的绝色美人儿。”
“你这新东家是哪位贵人啊!”
“新东家我可不敢得罪,诸位以后便知了。”
新东家坐在自己水榭里,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对着一边重新梳妆的卿卿姑娘一脸的满意。
玉琼眼光真是不错,这姑娘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歌喉也好,啧啧,要是放在她那边,一定是个红得不得了的巨星。
“三娘,你可还记得你是个姑娘。”
见她越发的没坐相了,卿卿白了她一眼。卿卿原本不叫卿卿的,她是玉琼送来的不假,却也是别人送给玉琼的。她就像一个礼物,自从她的颜色渐长,就被人刻意的栽培成了一个玩物,被人送来送去。只是,辗转贵人之间,从未想过会被人送到花楼。
起初,她连死的心都有。她走运的保留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却要被送到花楼给人糟践。一双玉臂万人枕,还不如去死。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新东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爷,说是少爷,她一眼就看出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自称纪三娘,她很认真的跟自己说,她不必去死,她不会让她去做皮肉买卖。这里与别处的花楼不一样,她需要自己的帮助,要让更多无家可去的女子有容身之所。若是以后她有了想要去的地方,绝不阻拦。
活着总比死了强,三娘给了她希望。
两个月,三娘教了她不少东西,与她往日所学大有不同。她确实被这个小姑娘驯服了。她相信,三娘说的定能做到。
两人相处久了,这小姑娘开始还端着的身段也完全显了原形,有时候精明得像个商贾,有时候又稚气的像个孩子,矛盾得很。
“今儿个你立大功了,就等着你明天继续发功呢!我家卿卿可要加油了。”
“加油是何意?”
“呃……就是努力!努力的意思!”
物以稀为贵,她给出的帖子是有限的,想要见卿卿,就得拿到帖子。而这帖子不由得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就会有人去追捧。这种追捧,无形之中又为她做了宣传。
终于,她的花楼就要正式营业了!
“三娘,咱们这的名字叫什么?还不肯说么?”
“嗯。已经想好了,明天就挂出去。”
她笑脸盈盈,双眸似星。
大晏,我准备好了。你呢?准备好迎接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