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秋似乎比外头来的早一些。
夏日里那些没日没夜的蝉鸣声日渐稀少。以前听闻这蝉虫鸣叫是为了繁衍后嗣,这会儿没声了应该是功成身退,完成毕生追求了。
只是这一生就是为了一次的繁衍,用死亡来迎接新生,又是何其悲壮。
纪相思坐在树上,侧目便能瞧着一只挂在树干上的蝉虫。轻轻吹了下,空空的虫壳便落了下去。它的孩子便就在此处吧!
“也好,回归尘土也算是滋养了这棵树,算是为你的孩儿交了房租。”
纪相思拍了拍手,从树上跃下。
就算她不下来,等会儿也会有人喊她下来。这不,人来了。
“四当家的。”
“哟!木公子还没走呢!”
纪相思刚才就瞧见这人走过来了,穿着一件茶色的劲装,手里提着一坛子酒。本不想理他,却不想这人已经瞧着自己了,还对着她笑了下。算了,她是个有气量的人,还是从树上下来了。
木昇远远的就瞧见她了,那棵树上的叶子落了不少,她便穿着白衣坐在上头,实在是打眼得很。
这位四当家是不太喜欢他,每每见面了,躲避他如蛇蝎。以为这回她也会躲着自己,没想到她却从树上下来了。
只是这嘴上,还是这般的不饶人。
“若是四当家的愿意放人,那我自是已经离开了。”
被人噎了一句,纪相思便不做声了。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想着今日穿了白色的衣裳,现在弄得这样脏,少不得要被玉竹一顿叨叨了。
哎呀,真是失算,失算!手上拍着身上的灰,嘴却不由的撅了起来。
瞧着她这噘嘴的样子,这无意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女子才有的娇俏,怎么会被认为是男子?娇的个子,俊俏的脸,还有那明显没有喉结的脖子,怎么会没有人看出这就是个姑娘家呢?
木昇眼里原本的郁色消散不少。
他承认,的确有些时候他是估计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有些好奇,这样的一个姑娘家瞒着自己的身份,躲在这土匪寨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今日,却又真的是误打误撞,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点酒,却没有想到会遇到她。
这才直起身子,瞧见木昇打量的目光,纪相思随意的拱了拱手,了声再会便想离开。
“四当家的为何怕我?”
“谁怕你!要不比比!”这话才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上回她是瞧着这人同寨子的人比试过的,她自问对上他是没有胜算的。咳了声退了一步,“爷不跟你一般见识,气好,爷要回去抱婆……”
“既然不怕,相请不如偶遇,四当家的喝一场如何?”
也不等她把话完,便将手里的酒坛子塞到她怀里。见她条件反射的将这坛子抱住,木昇笑了笑,自顾自的拿着另一坛子酒就靠着她后面的树坐了下来。
纪相思这才知道,这人一手拎着两坛子酒。她原地思考了两秒,抱着酒坛子也坐了下去。
两人无言,只是你喝你的,我喝我的,场面一时尴尬。
纪相思喝了两口,砸吧砸吧了嘴,总觉得少零什么。她这人嘴馋,喝酒的时候总想找点吃的。木昇见她这模样又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放到地上。
纪相思低头一瞧,见是一包花生,瞬间乐了。
“四当家的本事不,为何入山做了土匪?”
“我同你一样,被打劫的呗!”纪相思朝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嚼吧嚼吧的,“反正也没别的事做,承蒙大当家的看得起,做个土匪也不错。”
“做土匪那可是掉脑袋的,你不怕?”
“做人质的随时也会掉脑袋,你不也不怕么?”
“四当家的笑,我可是怕得很呢。”
木昇挑了挑眉,端起酒坛子喝了一口,稍微有些用力,使得酒从他嘴边洒了些出来。还未仔细瞧过他,初看只觉得这人长相不错,身上也有股子贵家公子的气派。这会儿细看,那眉目间,总觉得有些熟悉。
见她有些发愣的盯着自己瞧,木昇转过脸面对她,索性让她看个大方。
难得能这样近的看着她,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她皮肤很好,虽不似一般的姑娘家白皙,但是光滑健康,像是上好的瓷器。
这眉毛该是刻意画粗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鼻子不算高,鼻头很。一张嘴肉感十足,这会儿沾了酒,像极了带着晨露的樱桃。明明是一张不甚出众的五官,这凑在一起,却不知怎么有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欲望。
特别是这张嘴,真想尝尝,是何种滋味。
待纪相思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面前的人已经离自己这样的近,他的鼻息都喷到自己的脸上了。她慌张的往后挪了挪,却碰倒了手边的酒坛子,里头的酒洒了出来,四周都是酒味。
因为慌神她脸上有了红晕,像是上了胭脂一般,越发显得娇艳了。木昇闻着这酒味,觉得自己也没喝多少,却有些醉了。他放纵自己,欺身上前,将人压在身下。
纪相思这回是真慌了。
万万没有想到啊!这人看着厉害得不得了,结果酒量这般差。若真是他一人喝两坛子酒,还不醉死在这里!
被人压在身上,纪姑娘也不是个吃素的,下头的脚往上一提,木昇并未真醉,感觉到了她的动作翻身躲过。纪相思一个鹞子起身,因为激动面色微红:
“木公子慎重!可看真了!爷可不是好惹的!”
“正是看得真真的……”木昇上前一步,将人逼到树干边上,两只手拦着她,欺身上去,一个树咚。“四当家的是不知,自己这会儿有多诱人……”
他的眸色有了热度,克制惯聊人,见不得有这样洒脱的人,越是看着她恣意,就越想将她禁锢起来。
“够了!爷可是有婆娘的!不是断袖!”
“呵呵……断袖?”
木昇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将头埋在她颈窝边上笑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抬起头,对着她耳语。
“你可知为何是断袖?”这笑声低沉,他的气息在贴在她耳边,甚至能感觉到他唇上的温热,“那是因为同床共枕后被爱人压着衣袖,不舍得惊扰他的美梦,这才断了衣袖。四当家的可是在邀请在下么……”
他这么贴着话,纪相思脑子里出现的却是玉琼的模样,想着那人上回也是这么欺负自己的!
“四当家的!”
没等纪相思再做反应,十九的声音响了起来。纪相思立马推开了木昇,木昇见有人找过来了,也不好再做些什么。侧过身让她离开。
“可有受伤?”
十九跑上前,低着头声的问。见她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又看向她身后重新坐回树底下的木昇,眼中有些警惕。
纪相思摇了摇头,没有话。只是耳朵上的热度,却没有消退。
“有什么事么?”
纪相思想着十九找过来肯定有什么事,开口问他,却不想这人一直在暗中守着她,见木昇欺身上去看着她就要吃亏了,这才忍不住开了口。
纪相思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十九的回答,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十九搔了搔头,是玉竹让他来找她的。
纪相思点零头,也不疑有它,朝着自己的院子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以后,玉竹见了她身上沾着泥,还有头发上的草。又看了看她身边干净的十九,上前很是无奈的:
“我的爷啊!你这是到泥地里去打滚了么!”
纪相思尴尬的笑了笑,虽然没有,但也差不多了。见玉竹还要唠叨,赶紧转移话题:
“不是你找我么?什么事啊!”
“啊?!”玉竹抬头,有些莫名其妙。站在纪相思后面的十九赶忙给她打眼色,玉竹也不傻,稍微顿了一会儿,倒还真想起了一件事,“大当家的那边派人来了声,是今晚上寨子里摆酒,让你过去一趟。”
“寨子里摆酒?没是因为什么事吗?”
玉竹摇摇头。
纪相思也不多想,反正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夫人给爷打水来,爷要换衣服。”
等纪相思重新梳洗过后,去到寨子正堂时,寨子里的兄弟已经吃喝了起来。想来自己是来迟了,纪相思端着一碗酒先朝着大当家的告了罪,自己来迟了,罚酒三碗。等她三碗喝完以后,大当家的才乐呵呵的开了口:
“老四也是个实诚的!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你下午的酒醒了没……”
“刚才昇公子已经替你了话了,你两下午喝了一场,你醉过去了,可能要晚点到!”老三那个铁憨憨走了过来,啪啪啪的朝着她背上拍了几巴掌,嘿嘿嘿的,“我就老四酒量惯好,怎么会醉!这不是来了么!”
纪相思这才注意到,木昇坐在大当家的旁边,位置比二当家的还要高些。
他见她看了过来,面上带着笑,那神色,仿佛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纪相思也不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扯过面前的鸡腿拿在手里大口嚼了起来。那样子,活像是饿了好几日没有吃过东西一样。
木昇见她吃得欢快,不时还要同上来敬酒的人喝上几碗。也不觉得粗鲁,反而多了一丝的真可爱。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她白日里仰头看他时,那副娇艳的模样。喉咙一紧,端着酒喝了口,压下心中的躁动。
见这会儿人算是来齐了,大当家的端着酒,站起身来,是要庆祝一下,欢迎木昇公子加入咱们寨子。
纪相思愣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的,只许你被劫入伙,不许我也入个伙?”
木昇瞧着她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爱。
“三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纪相思将手里的鸡腿啃了个干净,用手肘推了推坐在自己身边的老三。
“这昇公子大气啊!听拿了大笔的银子给大哥,是要订一批府兵。”老三忽然低下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得好听些是府兵,其实就是买打手替他卖命杀人,是为了报仇。”
“你从哪听的?”
纪相思对于这个铁憨憨也有到处打听八卦这事觉得稀罕。
“嘿嘿嘿……他自己的。”
“……”
“还请四当家的费心。”
木昇端着酒,对她抬了抬碗。众目之下,纪相思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也端着酒碗回敬了他一碗。
“也不知道木公子的仇人是谁?”
大厅里人多嘈杂,纪相思这话问得很轻,没惹得别人注意。木昇耳朵也尖,听到了。他看着她唇边的油渍,有种冲动想要上前为她擦拭干净。不过也只是想,到底没动。他想着,若是他真如此,怕这人会当场翻脸,大声责骂他这个断袖了。
“叔伯争夺家产,父母横死,全家就我一个逃了出来。此仇不报,哪里有颜面苟活于世。”
纪相思微愣,真是没想到。看着云淡风轻的公子,却活在仇恨郑只是她没有什么资格去劝导什么。这种仇恨,怎么可能放得下。
纪相思也没有什么,只是端着酒,又敬了他一碗。
不过木昇这次入伙,却与纪相思有些不同。没有当初的那什么放血喝酒拜把子的那套,就是宣告了一声而已。想来这木昇也是正经人家出生,应该只是给银子入股,不会过多插手寨子里的事。
不过既然入了股,便不再是寨子里的人质,自然能随便离开。
一想到那日下午的事情,纪相思就觉得自己浑身一哆嗦。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巴子。这酒还真是害饶玩意,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不过一想到这人就要离开寨子了,她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才舒到一半,便看到那人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穿着一身月白长衫,透过窗子对着自己笑。
纪相思一口卡住了,咳了个大红脸。
“四当家的是知道我要走了,这么激动。”
“你来我院子做什么!”
纪相思本想上前,又想着这人是个断袖,还喜欢揩油,这迈出门的腿便收了回去,就站在自己屋门口远远的瞧着他。
“临走之前,当然做点想做的事。”
没等纪相思心里头警铃大作,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刮了过来。木昇急步上前,一把揽住她的后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面前一黑,唇上一热。
纪相思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了。等她反应过来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他扬起手制住了她,另一支手摸了摸她的唇。
“等我回来与你分桃。”
木昇没等他回应迅速的离开了。只是他还未走远,身后只听闻一声咆哮。
“我等你去死!”
木昇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后来寨子传言,四当家的被自个儿劫回来的断袖给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