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莹芙坐在梳妆台前，侧着身子翻着一本画满了花样的册子。内务府中就光帕子上的花样就有好几本子，她让人拿了拓本过来，在里头翻找花式，描画在额前。捧着册子跪在她面前的宫女低着头，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手抖。若是手抖，皇后娘娘看不清花式了，自己这身皮子怕又是要吃点苦头了。

赵莹芙翻找了一会儿，目光留在页面上头，两条弧线简单的勾勒出花瓣的模样，思索了片刻：

“就选它吧！你起吧，本宫要描花了。”

“奴婢遵旨。”

那宫女站起身后拿着册子徒了一边，翠柳站在她身边，将一只细细的笔递给了赵莹芙，赵莹芙接过笔后，沾了沾面前的红色的膏脂，细细的在眉间描绘着。

这件事，她一向亲力亲为，毕竟这是陛下喜欢的。她细细的描绘时，总想着陛下眼中那炙热，心里便是甜的，越发上心了。

放下手中的笔，她对着铜镜自照，怎么瞧都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翠柳瞧着她有些不满意，将桌子放着的一碟零碎的宝石推到她面前。

“娘娘，不若贴些宝石瞧瞧？”

“也好，试试罢。”

选了几个红色的颗粒的宝石，稍微的装饰了一下眉间的那抹花印，在往镜中瞧了瞧，是有些不同了。

镜中的美人也很是满意，上挑的眼角都透着魅色，那是被宠爱后的女子特有的妩媚。

赵莹芙很是满意，想着稍后，定能让陛下眼前一亮！

太阳升起又落下，云卷云舒，日月交替。她等的陛下，却连着几日都不曾到来。

再美的花儿，若是无人欣赏便也只能默默的凋零。

赵莹芙原本还有些飞扬的眼角看着就落了下去。一日未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两日未来，她还能自己身为皇后已经得到陛下疼惜，连日宠爱，是要劝着陛下雨露均沾的，不来也好。

可是连着三日，四日，五日，陛下都未曾来过。翠柳让人悄悄的打探了消息，陛下这几日都宿在了惠贵妃那里。

宫中现在盛传，好不容易复宠的皇后娘娘也不知怎么的冲撞了陛下，又失宠了。而那位皇后娘娘的家姐，赵家的另外一位名姝，得了陛下的眼，正是当宠。听连日里往惠贵妃娘娘那处送的珍品，跟流水儿似的。

得到消息的赵莹芙苍白着脸，她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冲撞了陛下！若是以前，陛下大抵是真的不喜欢自己那老沉庄重的模样。可就连那时，陛下就算不来看她，封赏却没有断过。可是现在……

赵莹芙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何缘故。

若是真的从此失鳞宠，那么她这个皇后不过就是有名无实的一个摆设了。只怕那时候，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理，搞不好连个名分都没樱

越想越觉着可怕，不行！她要想想办法！就算一时间不能挽回陛下的心，总要弄清楚为何突然间被陛下所厌弃。

思考了几日，看着自己的孩子虎头虎脑的模样，李昕心里头的愤然渐渐下去了。

是的，没有什么情绪是不能被时间所磨平的。哪怕再深的爱，在这繁花盛开娇艳相争的华丽后宫里，也有淡去的一日。

这日，自从登基后甚少出现的慈宁宫的李昕来到了太后跟前。

这会儿太后宫里也没有什么后妃，往日里来的勤快的惠贵妃这会儿正带着皇长子在花园里玩耍。就是趁着这样的时候，李昕想找太后问清楚一件事。

母子见面，也没有了往日里的热络，李昕只是淡淡的了声儿子给母后请安。

做了个样子，便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见着他来了，太后心里是高心，以为这孩子终于是想明白了，这是要重修母子两的关系。原本歪在塌上的身子坐直了，等着李昕的问候。却不想，仍是这样冷淡的语气。

太后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心中还是没有放下李霖的死，他心里头对自己还是有怨的。哪怕他已经在这皇位上坐了几年，享受到了皇权的滋味，仍旧为了那么一个死人与自己置气。

太后又重新歪回了塌上，作为母亲，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为了孩子，别毒杀一个孩子，哪怕是杀一万个，只要能保护好他，将他送到这个位置上，她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要知道若不是她狠，换了别人，面对至上宝座的诱惑，未必就不会对自己孩子下手，下手时也未必会心软。若是他一直看不明白，她也不强求了。毕竟已经将自己能给他最好的都给了他，心中无悔。

“母后，孤是想问一个问题，当年您亲封的那位神女，到底是谁？”

李昕也没有什么寒暄，直接步入正题。

太后听他这问题便知道，这孩子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那时知道情况的人，差不多都被她处理掉了，他是怎么发现的？

毕竟她当时也没想到，李昕会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直接赵莹芙是神女，以求娶神女的姿态迎了赵莹芙为后。

为了他的体面，为了皇家的体面，她才出手处理那些知情的人。但是对赵莹芙她却始终喜欢不来，若不是看着昕儿喜欢，她早就出手将赵莹芙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不过，就算昕儿不提，她也会想办法让赵莹芙失宠。

睿儿已经诞下皇长子，到底也只是个贵妃，若是能扶正，成为后宫之主，那麟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嫡长子。

嫡子出，她才放心让后宫其他的妃嫔诞下更多的皇子皇孙。

这会儿听了李昕的话，太后叹了口气，慢慢的坐了起来，只是动作上却故意迟缓了不少。

“这个问题对你来，很重要吗？”

“很重要。”

“哎！当年……”太后像是在回忆什么，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哀家当年识得的那个神女，的确不是皇后。哀家也不知道，皇帝你怎么会以为皇后就是那位神女的。”

听到太后的答案，李昕心里头最后的那点希望也碎成了渣渣。

哪怕这些惠贵妃在他耳边，话里话外都在表达，皇后为了获得他的宠爱使了手段。但是在他心中，仍旧把这些看做她们姐妹不和的挑唆。

却不想，从太后这里得到的证实，心中抱着的那点点幻想都破碎了。

皇后她的确顶着神女的身份欺骗了自己，而这件事，赵莹睿知道，太后也知道，怕是连故去的皇兄也是知道的吧！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为何当时不告诉孤？”

李昕的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

“哀家要怎么告诉你？开始哀家并不知道你是否知情。哀家一直都不喜欢你的这位皇后，就是因为你喜欢，护着她，非要娶她做皇后，哀家这才忍着她。当初封后的时候，你直接在大殿上以求娶神女为由封的后，你是皇帝，哀家怎么能驳你的脸面？甚至为了你这句话，哀家不得不除去那些知道内情的人。你是哀家的孩子，你是大晏的皇帝，你的话，不能有错。”

太后这话得是一个情真意切，处处为皇帝考虑。

李昕转头看向她，双目中带着些许的红，神色复杂。

“母后……”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的话让他心里头生了些许的内疚，便打算趁热打铁，将母子之间的那点间隙开。这才起身，准备上前安抚一番。却没想到，李昕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赵莹芙派了翠柳去张达那边打听情况，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得陛下不快。可是平日里倒是个嘴碎的，可这回儿翠柳都送了礼，张达那边却没有给出什么答复，甚至看向翠柳的眼神，都带着些许的轻蔑。

翠柳将情况反馈给了赵莹芙，她皱起了眉头。

张达这人是惯会看眼色的，翠柳可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平日里见着都要客客气气去的喊一声姑姑的。他竟然会对着翠柳摆脸色，怕这次的事情，不了。

只是她想破脑袋也没有想明白，那几日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就……

“陛下驾到！”

外头一句高唱，翠柳面上一喜，赶紧上前喊了声坐在镜子对面发呆的赵莹芙。

“娘娘！陛下来了！”

赵莹芙回神听到这话，当下一惊。镜子里的自己，这会儿披散着头发，素着脸，穿着寝衣。可是陛下已经到了外头，这可怎么好！

这会儿也管不了许多了，她草草的往自己脸上扑了些粉，让自己看着稍微精神一些。带着凤鸾殿的一行人出去迎驾。只是她这边刚起身，李昕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

赵莹芙也顾不得许多，迎上去，微微的福了福身，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连日里受的委屈，这会儿瞧见了正主了，心中便更觉得委屈了。一行清泪怎么都忍不住，从眼眶中溢出。她脸上又扑了些粉，这会儿脸上，便是两条明显的泪痕。再配着她那委屈至极的眼神，看着可怜巴巴的。

若是平日里，瞧着她这模样，李昕倒是会赶忙上前将人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可是，这才从太后那边得知了真相，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的在她面前问东问西的请教，便觉得这人现在这副面孔，怕不是也是特意做出来的！

李昕瞧着她的眼神，便更冷了。

赵莹芙原本只是想得到他的一点垂怜，却不想他看过来的眼神里，似是裹着寒冰，透着刺骨的冷意。赵莹芙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为何会这样看她前些日子，这双眼里的炙热仿佛还在刚才，这会儿这双眼里却只剩下冰冷。

李昕没让她起来，而是细细的打量着她。

他想看清楚，眼前这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将自己耍得团团转。

“张达。”

“奴才在。”

“拿给她。”

“奴才遵旨。”

来之前，李昕便让他将那神女的画像带在身上。这会儿张达拿着那张画像，双手捧着递到了赵莹芙面前。

赵莹芙没有伸手，看向那画像的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画像里的女子还是几年前的模样，稚气得很。她怎么会不认得，那是纪相思啊！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姑娘。

她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李昕，他的眼中仍旧是一片冰凉。她突然间明白过来了，他今日拿着纪相思的画像找过来，便是知道了，真正的神女是谁。

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难怪，难怪！只是仅仅只是一个神女的身份，他就对自己没了爱意？莫不是他们之间的情意，还比不上一个神女的身份！

她不信！

赵莹芙摇着头退了两步，张达这时捧着画像又上前了一步：

“娘娘，还请接着罢。”

赵莹芙伸手接过那张画像，拿着画像的手还在抖。

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见她这副样子，李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时只觉得心中有滔的怒意！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在骗他！她根本就不是神女！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孤！”李昕走上前，捏着她的下巴用了些力，迫使她抬头看下自己，“你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孤的？你想要的是什么？是这个位置吗？如今得到了，你可欢喜？”

字字句句，都带着讥讽。

“陛下……”

“孤真是瞎了眼，也难怪孤的那些问题你都回答不上。因为你本就不是她，戏耍孤，看着孤被你骗的团团转，你心里头可欢喜？可欢喜！”

到此时，这人脸上还是这样的委屈！李昕嗤笑一声，松开了手。现在细想起来，她身上到处是破绽，自己怎么没有看出来？

“陛下！陛下！请听妾身解释！不是这样的！妾身没有欺骗陛下！”

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赵莹芙抛下了所有的矜持，一个疾步冲上去，抱住了李昕的腰。

“妾身从来没有过自己是神女啊！陛下！妾身没有欺骗陛下啊！”

“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孤自己的错。是孤自以为！好！很好！”李昕身上的怒气更深了，“既然是孤弄错了，你大可以解释！为何不！”

“陛下！陛下……那是因为，妾身爱慕着您啊！妾身，妾身……”

“爱慕？你爱慕的是孤这个人，还是孤能够给你带来的权势！”

李昕伸手将她从自己腰间拉开，往后一推。赵莹芙被贯到霖上，一脸的不信。

这个先前还会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疼惜的男人，此时却对自己如茨粗暴！

“陛下！难道我们之间的情意，比不过一个虚无的身份么？”

“情意？孤怎知那不是你为了留在孤身边的手段！”

李昕转身便走了，凤鸾殿喧嚣一时又恢复了平静。

赵莹芙仍旧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李昕离开的方向，随即趴在地上嚎嚎大哭。她在后悔，她后悔没有第一时间解释他的误会。

万不该听信纪相思的话，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意与一个神女的身份无甚关系！

如今，如今……

李昕从凤鸾殿出来后，顿时思绪万分。这一夜，他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让张达拿了些酒水过来。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那张画像，脑子里有些画面闪现了过去。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回宫的那时便遇见了这姑娘，偷喝了他半坛子的酒。然后一点点一点点的，纪相思的脸，纪相思的事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

在喝醉之前，他对张达下了今夜的最后一道旨意：

“无论如何，给孤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