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平。”陈戈骑在马背上，眯着眼睛远眺泸州的方向，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却并非胆寒，而是世事令人心寒。在客栈之中劝阻黄依然莫要出手是以防掌柜事后遭人报复，可身后的孔家村里，再找不出一个可以被事后报复的活口了。

喝下一口酒，心下稍燃。既然世态叫人心凉，那武人该做的，就是做些热血之事，杀些该死之人。

进了泸州城，陈戈第一时间花了些银子安排棺材铺和殓尸人去到孔家村，把那一村子人给入土为安，因为人数太多以及死者们死状可怖，好几个殓尸人都吐得七荤八素，为此，陈戈还多加了些银钱。黄依然则带着阿娅先在客栈里头住下。

待得三人会合，吃过饭菜以后，一行出了客栈。要说这泸州城，自是比不得宛州那般富甲天下，也不比贺州底蕴深厚。不过在过去也曾是排得上号的雄关重镇，百年来又以酿酒出名，老窖出产的烈酒甫一入口却是口感棉柔，待得回味起来，那股子烧心劲，不是谁都能顶得住的。所以有了三碗泸州酒，杜康涕泪流的说法。酒坊的兴盛自然带动了酒楼，客栈，青楼这些地方的生意，尤其是青楼，泸州城中的青楼勾栏可谓是遍地开花。所以泸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繁华还要更甚宛州，只不过此中多少胭脂心酸，红粉凄惨，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由于担心这熊平与地藏楼有瓜葛，所以三人要在泸州地界上调查，倒是有些不易。陈戈提议进青楼打听消息，第一时间自然遭到了阿娅和黄依然的反对以及随之而来对陈戈有坏心思的质疑。苦了陈戈好一番解释这青楼之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要想尽快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又尽量不惊动地藏楼，实在是不二之选。那两位才只好作罢，不过为了监督陈戈，这俩姑娘打算女扮男装，同陈戈一起进青楼。

又是一番功夫，待到黄依然和阿娅两人换好男装，束好发髻，天都黑了。不过倒也正是逛青楼的时间。

一男两女，三人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据说是泸州城最大的妓院——红襄楼。

刚走到门口，便有打扮得花枝招展，半露香肩的姑娘过来热情相迎。三人此时都是一副公子气派，姑娘们干这营生久了，自是知道这是贵客。三两簇拥着陈戈，黄依然和阿娅身边也各有一位，几人便进得楼去。

雕梁画栋，珠光宝气用来形容初见红襄楼内的感觉并不为过。再一细看，只觉得装潢大气，细节又不失精致，一楼卖艺的清倌人坐席附近布置得淡雅脱俗，二楼一眼望去则是用药粉之类营造出充满情欲味道的朦胧。

风韵犹存的老鸨原本站在廊后教训下人，眼睛一瞥，姑娘们迎进来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还是生脸，这自然是不能怠慢。顷刻间上演川剧变脸，卸掉一脸怒容，换上恰到好处的谄媚，向陈戈这边走了过来。

“哟，几位公子见着脸生，是头一回来咱们红襄楼吧？”气质不俗的老鸨

“初到泸州，来见识一下这远近闻名的红襄楼，敢问妈妈如何称呼？”这类应承的事自然是陈戈开口。

“公子可真会说笑，咱这红襄楼干的不过低贱营生，不污了几位公子的眼睛，奴家就心满意足了。”，红襄楼不愧是泸州城内名头最响的青楼，这老鸨的气质便是不俗，言谈之中自是有亲和力，黄依然和阿娅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奴家姓徐，几位公子唤我徐妈妈便好。”

陈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人生地不熟，今晚还得麻烦徐妈妈推荐一二。”

“那是自然，不知几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家这红襄楼里，清雅的，泼辣的，幽怨的，逗趣的，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几位公子要是喜欢雏儿也行，今儿楼里刚收了几个，这会儿还在后头调教，公子若是好这冰清玉洁，不妨尝尝新人的头啖汤，自是大雅之事。不瞒几位，楼里刚收的几个姑娘，那身条样貌可是个顶个的好，将来若肯花些气力，养成花魁都没问题。”

“那就不必了，劳烦徐妈妈找几位当红的清倌来就是了，咱们喝酒聊天，若有其他需要自会再找徐妈妈安排。不过还请徐妈妈把今日刚收的几位姑娘给陈某留着，过两日陈某再来。”说着，陈戈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递给老鸨。

这徐妈妈接了钱，眼睛一瞥便知道今晚来了好宰的客人，喜上眉梢，谄媚之色更甚。一边连连点头应答，一边领着陈戈一行上楼进了雅间。陈戈又给了一锭银子，要了一桌酒菜，剩余的自是作为老鸨的赏钱。干这一行的自是最喜欢这种出手阔绰又不揩油的翩翩公子了，徐妈妈便欢天喜地地出门安排姑娘了。

“陈戈你居然是这种臭男人？还让人家给你留人？”黄依然方才听陈戈那样说话便有不悦，只是老鸨在场，不好发作。

“你应该是想要帮她们吧。”阿娅看着陈戈说道，其实两人相处时间并不长，但经过那事之后，阿娅对这个男人的感知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还是阿娅懂我，我虽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既然那几位姑娘还没有被这青楼绞进去，咱们今日又撞见了，便不妨救下。”陈戈解释道。

“……这还差不多，是本女侠错怪你了。”

陈戈三人说话间，三位清倌便叩开了房门，缓缓进来，先是对几人微微一福。随后走到里间，抱琴的姑娘放下琴，持琵琶者立于右，为首的那名女子则立在二人身前，眉眼撩人，当是舞娘了。

在得了陈戈点头示意后，一番乐舞开演，徐妈妈收了钱倒也上心，三名清倌人此中艺业皆非凡俗，乐舞想和，甚是精彩。加之面容姣好，身段出挑，眼前所见自是大饱眼福。不过陈戈无心赏美，倒是黄依然和阿娅看得投入，都是没来过青楼的大姑娘，对这等表演自是少见，阿娅在灞州更是从未见过，两人一阵拍手叫好。

表演结束，三名清倌人又是一福，随后款款走来，各于陈戈三人身边坐下。倒是让黄依然和阿娅有些尴尬。

“三位公子雅兴，小女子方才献丑了。”说话的便是方才跳舞的那名女子。

“姑娘过谦了，方才舞跳得甚好，两位姑娘的琴与琵琶也弹得甚好。”陈戈微笑说道。

“公子假意恭维我等，实际上我等技艺并不入得公子法眼。”跳舞女子继续说道。此女气质与另外两位颇为不同，有些泼辣。

“哦？何以见得？”陈戈倒是对眼前女子好奇起来。

“方才公子看似欣赏我们姐妹表演，实则却是在想心事，唉，只怪我们姐妹技艺不精。”

“呵，我方才的确在想旁的事情，对三位姑娘的表演失了尊重，切勿见怪。”陈戈惭愧笑笑，继而诚挚道。

三名清倌闻言俱是一惊，方才说起，也不过只是撒娇讨怜爱的小把戏，在这楼里做这些营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哪里会真的在意。眼前这公子竟然如此认真致歉。三人只觉受宠若惊，即便是楼里当红的清倌，说到底也还是妓女，供男人玩乐的物件罢了，往日的客人大多都是如此视自己这些姐妹的，偶有例外，也不过是多几分喜爱，哪里有眼下这般被人平等对待，给予尊重的光景。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女子问道。

“陈戈，耳东陈，金戈铁马的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陈戈道。

“奴婢海棠。这是倩儿和晓红。”叫做海棠的姑娘顺便介绍了她的两位姐妹。

“嗯，倒是好名字。”陈戈礼貌应和道。

“不知，公子方才为了何事烦忧？”海棠问道。若是换了其他客人，海棠自然不会多嘴，一是不该二来也不在意。只是这位陈公子有些与众不同，方才那般尊重之举在他看来可能理所应当，可在这些向来地位卑贱的姑娘面前却是很能招徕好感的举动，所以上心，当然了，也是因为陈戈表现得和善，她才有胆量问问。

陈戈闻言，与黄依然和阿娅对视一眼。随后故作沉重，沉默片刻，继而说道：“原本我三人跟随一商队同行前来泸州，却不想在途中遇见一桩不平事。有一名叫熊平的强贼率人劫道，打杀家丁，掳走了掌柜的女儿。奈何我三人武艺不精，自保有余，若是要救人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唉，也不知道那可怜女子……”话说到这里，陈戈作势一锤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举杯一饮而尽，表情更是一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奈，看得三位清倌人都生出些许扼腕叹息之感。黄依然和阿娅此刻则是尽力憋笑，心里也是折服于陈戈方才这一番精彩表演。

“陈公子切莫自责，遇上熊平此人，也只能说是那姑娘命苦了。”海棠叹息道。

“怎么？海棠姑娘知道此贼？”陈戈脸上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

“此人说来也算是有名，在这泸州城附近，作恶多端。尤其是喜欢奸**子。要说咱们泸州这大小青楼妓馆已是不少了，可是这位，却钟爱良家女子。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和已为人妇的少妇都受了迫害，不是当场死了，就是事后自杀，极少数活下来的也是神志不清，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海棠越说越愤慨，攥紧的粉拳在袖里发颤。

陈戈闻言，又是与黄依然和阿娅两人眼神一对，想来自己三人此行不虚。随后又看向海棠，问道：“海棠姑娘，照你这般说法，这熊平如此作恶多端，为何这管辖泸州的地藏楼不出手除害呢？”其实听到这里，陈戈三人大概已经猜到了这熊平的背景了。

“陈公子有所不知，这熊平便是地藏楼楼主熊太渭的义子。这熊太渭膝下无子，对这个义子是视若己出，百般溺爱。熊平在泸州有他义父为他撑腰，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地藏楼里倒是也有人看这个恶贼不顺眼，只不过熊太渭老当益壮，一身横练功夫据说无敌，没谁愿意触他的霉头。若是暗杀熊平也是相当困难，恶贼本身就得了些熊太渭的真传，出门作恶也是一帮鹰犬齐出，听说此前有路过泸州的义士前去杀贼，却惨遭围殴，活活打死，后将头颅挂于城门之上，甚是吓人。”海棠娓娓道来，都是平日里从流连红襄楼中的各路客人那里听来的消息。

陈戈三人听得海棠一说话，原本心中对于地藏楼的一丝幻想此刻也已然消失。阿娅近来跟着陈戈和黄依然已经了解不少，但终究是对中原武林没多少兴趣。陈戈心中也早已偏向于如今这个答案。倒是黄依然，有些无法接受，几欲发作，都被陈戈暗暗压了下来。

陈戈不是不知道黄依然心中所想，她这个当今武林盟主的女儿，若是放在百年前的王朝之中，那便是公主一样的人物。这天下，名义上都算得上是她黄家的。这些个门派分驻各地，这一路走来，先是天机楼被吴晴操纵，炮制活尸，再有眼下，地藏楼楼主的义子光天化日屠村灭族。这让人怎能不气，黄仁宇这个王八蛋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三人已经打探到所需的情况了，再喝下几杯酒，做足了场面，方才离去。陈戈还不忘多打赏了海棠一些银钱。

一行回到客栈之中，黄依然卸下伪装，便憋不住怒气，一掌劈了桌子。

“陈戈，我要杀熊平，有没有办法？”黄依然道。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不能惊动熊太渭，这老匹夫咱们暂时是惹不起的。”陈戈道。

“你说，从长计议也行，不杀熊平此贼，我就不姓黄！”黄依然这会儿正摩拳擦掌，杀气逼人。

而此时的泸州城内某处民宅之中，熊平正在一个全身赤裸的妇人身上疯狂地动作着。妇人身上脸上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混着泥土，狼狈不堪。此时神情呆滞。而在熊平和妇人身旁的地上，躺着一个被一拳砸烂面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