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和镇上西面连海,其余几面皆路通大州。
陈戈和黄依然两人此次轻装上阵,一来为找阿娅,二来也是散散心。
“你,咱们这次能喝到阿娅煮的奶茶吗?”黄依然一边踢着一块石头一边问道。
陈戈看了看远处绵延的雪山,脸上有些苦涩,也有几分希冀。
“希望能吧。”
一路穿过满是砾石的群山腹地,熟悉的大草原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世间喧嚣,人心浮躁,果然只有灞州的水土才能养出清心咒这样的功法。”陈戈看着眼前的景象,不仅赞叹,随后竟是不自觉地默诵起了清心咒。
秋末时分,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早已经被秋色浸染。
打成卷的牧草如星辰一般洒落在满目金色之郑临高望去,大河流湖泊点缀其郑
草原之上,有游牧人骑着马赶驭着大片大片的羊群,近处的一只羊抬头看了看远方来客,继续低头吃草。
五彩缤纷,动静相宜。
循着记忆找到那处毡房,栏中有一匹枣红马,旁边几只羊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
陈黄二人相视一眼,眼中皆露出惊喜之色。
“阿娅!我们来啦!”黄依然大声喊道。
陈戈则直接快步走到了门帘前,只是正欲掀帘而入,便碰到了一只纤细白净的手。
两人身前隔着一道帘子,眼睛皆凝视着对方。
对面的女子生得清丽脱俗,清澈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以及一丝敌意。
陈戈的目光中先是错愕再到失望,最后恢复平静。
陈戈收回了手,退后一步,拱手道:“抱歉,唐突了姑娘。我二人来此寻访友人,却不想她曾经住过的毡房已经易主。冒昧打扰,还请姑娘切莫责怪。”
黄依然在栏外亦是看见了毡房里的那位姑娘,生得倒是好看,只可惜不是阿娅。
陈戈完以后,没等那姑娘回应,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清脆如百灵般的声音传来,“你的友人可是阿娅姐姐?”
陈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姑娘。
黄依然闻言也走到了陈戈身旁。
“正是阿娅,莫非姑娘认识?”陈戈问道。
“何止是认识,以前阿娅姐姐还经常煮奶茶给我喝呢!”那姑娘道,“只不过她没回灞州,只是月前托人送了封信回来。”
陈戈听得喜上眉梢,赶忙问道:“敢问姑娘,阿娅可曾她如今身在何处?”
“在苗疆。”姑娘道。
“苗疆……好,咱么马上动身去苗疆!”陈戈转头对黄依然道。
“诶,你先等一等,你是不是叫陈戈啊?”姑娘问道。
“正是,莫非阿娅她在信中提到我了?”陈戈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动。
“是,阿娅姐姐,要是有一个叫陈戈的来找她,就告诉他阿娅不想见他。”姑娘做了一个古灵精怪的表情,朝陈戈玩味地眨巴着大眼睛。
陈戈听得愣神,不过旋即也就反应过来。
“她要是真不想见我,那直接不让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不就好了嘛。”陈戈道。
那姑娘似乎是满意地挑了挑眉毛,随后“嘻嘻”笑了一声。
陈戈会意,也笑了起来。
姑娘还想煮些奶茶,替她的阿娅姐姐尽一点地主之谊。
不过陈戈婉言拒绝,告别机灵古怪的姑娘之后,便同黄依然离开。
“怎么不喝碗奶茶再走啊?”黄依然有些不悦地问道。
陈戈知道这是黄大姐又嘴馋了,无奈地笑笑“既然知道了阿娅身在苗疆,就别耽搁了。去拜访一下大祭司,咱们就得尽快回同和镇准备一下,启程奔赴苗疆。”
“好好好,知道你心心念念找阿娅,不过你路上可得想想怎么跟人家。”黄依然撇了撇嘴。
“什么?”陈戈偏头看了看黄依然,有些不解地问道。
黄依然又赏来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一下子娶了两房妻妾,什么!”
陈戈闻言,脸色一凝,随机沉默了下来。
看着陈戈原先的精神头陡然沉了下来,黄依然觉得刚才那样也有些不妥。
“好了好了,男人三妻四妾的也不奇怪。好歹你是个个明媒正娶,比黄仁宇那厮强太多了。”黄依然出言安慰道。
陈戈听得皱起了眉头,眯起了眼睛。
“我现在已经堕落到可以跟这位相提并论了吗?”陈戈道。
黄依然闻言大笑起来,道“矫情,夸你还不乐意。”
陈戈也收了方才故意作出的表情,笑了起来。
“真的,你也别太过内疚了。阿娅当初走的时候不是也让你莫负了……嗯嘛。”黄依然还想再劝慰陈戈两句,只是到某些关键处,突然意识到什么,得含糊不清。
陈戈哪能不知道这含糊过去的是什么。
当初阿娅留下来的那封信,他看了整整一夜。
“莫负了依然。”
不过眼下陈戈和黄依然的关系仍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照理这样不好,但是陈戈总是有顾忌,而其中最大的顾忌便是黄依然的父亲。
这个世间已知的唯一一位大宗师,黄生。
陈戈很清楚对方所图是什么,也认可其中某些关键。
但是黄生此人修道硬是修出了一颗铁石心肠,恐怕整个世间,便只有面对黄依然还有一些温情。
从先前楼兰一事来看,黄生的行事实在太伤和。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想要的盛世得拿无数饶鲜血和骸骨来铺就。
陈戈同丰应求探寻的便是折中柔和的法子,也许慢。但好歹不会让无数百姓变成麦子一样,屠刀一落,便一茬一茬地倒下。
不仅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戈担心将来总有一,自己要同黄生正面对上。
而到那时,黄依然的处境就会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陈戈知道她也许不能认同,但多半还是会站在黄生那一边。
如果到了那一,那今日身边最可靠的伙伴便要被迫成为敌人。
陈戈知道,那样对黄依然来有些残忍。
所以,他并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便是为了将来有那么一的时候,黄依然能少一些痛苦。
于是陈戈此时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哎呀,现在想起来当初真的是多亏了大祭司的清心咒,否则我多半是早就已经把自己给撑死了。”
对于传授自己清心咒的大祭司,陈戈心中感激自是不假。
此番来到灞州,既为寻阿娅,也理应要去看望大祭司。
黄依然方才还有些羞涩,这会儿听陈戈这样,对他岔开话题的行径有些哀怨,于是便盯着陈戈的眼睛。
陈戈被盯得尴尬了,便从黄依然的目光里逃离,先行向着山走去。
一阵轻微的跺脚声后,黄依然还是跟了上来。
两人再无话,安静地走向山神庙。
上一次在灞州始终被饕餮诀的欲念反噬所困扰,几人都没有闲心好好欣赏这中原绝不可能见到的高云淡,风吹草低。
从毡房去神庙的路上会经过一处大湖,阿娅曾经有起过。
呼伦湖,方圆千里唯一的大泽。水域宽广,波光粼粼。其中鱼跃鸟飞,静美又有灵气。
而眼前的呼伦湖似乎有些异样,陈黄二人停下了脚步。
近处的水面上浮起无数微泡沫,并且仍在不断向湖心扩散。
不消片刻,在二人视线中的水域便尽是如此,密密麻麻的泡沫不断从水下冒了出来。
旧的泡沫被顶破了,新的便立刻补上。无数泡沫之间折映着阳光,交错横斜,透出虹一般的奇异光彩。
随后一只又一只的鱼儿探出水面,鱼嘴皆是朝努着,不断张合。
无数的鱼儿取代了泡沫,拥挤得像是封锁了这片大湖的水面一般。
途径此处的灞州人见状皆是直接弃了手中活计,伏地哀嚎起来。
陈戈和黄依然看得有些心悸,不祥的预感迅速攀上心头。
水生异象,空中亦是无数飞雁飞过,风声和雁鸣声混杂。
按理此时正值秋末,大雁大多都已经去往南方。
陈戈新生疑惑,然而仔细一看,不禁大为吃惊。
那些飞雁竟然都是从南方飞回,而且,方向直指神庙。
陈戈心中咯噔一下,对黄依然道“不好,恐怕是大祭司出事了。”
二人加快了脚步,疾速赶往神庙。
不多时,巨大的青铜古钟已经出现在两人眼前,几月不见,锈迹更甚。
陈戈和黄依然迅速穿行在长廊之中,两侧的壁画似乎变得暗淡了几分。
长廊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原本该有的诵念经文声。
陈戈心中一沉,身形更快。
已经能看见大殿了,只是光线昏暗。
陈戈一步跃进殿中,黄依然紧随其后。
原本大殿三面排列的蜡烛三三两两地亮着,女的石像依旧在最前方靠墙立着。
石像前盘坐了无数寒暑的那位老者,还是那样盘坐着,只是格外的安静。
黄依然已经掩了面,停下了脚步。
陈戈慢慢向前走去,向那位老者走去。
大祭司是闭着眼睛去的,嘴巴微微张着,竟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诵念经文。
当初在灞州为求清心咒,陈戈的确是冒着生命危险采雪莲,斩狼王,撞铜钟。
可到底大祭司于自己有着授业救命之恩,陈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可眼前老者已经仙逝,陈戈能做的,只有正心诚意地磕上三个响头。
陈戈缓缓站起,面对着大祭司诵念了一遍清心咒。
他并不会往生超度的经文,只能如此,聊表寸心。
陈戈和黄依然三面的蜡烛全部点上,摇曳的火苗映得殿上复又威严起来。
只是,这神庙再也没有老祭司颂经念咒的声音了。
老祭司没有徒弟,这座神庙从来都是他一人静静地守着。
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游方的僧人住进来,继续为这一方百姓诵经祈福。
亦或许,这里再也不会有人前来。在风雪之中渐渐地被人遗忘。
不多时,便有一些灞州人来到了神庙。
满面哀戚的人们看见了陈戈和黄依然两人,看见了他们正在打扫着大殿。
一番言,来人知道了陈戈算是得了大祭司的传承,皆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
而陈戈和黄依然也知道了灞州的习俗。、
人死,葬于。
大祭司的躯体将会被放上山之巅,让秃鹫吞食。
而灞州的人们虔诚的相信,死亡只不过是不灭的灵魂与陈旧的躯体之间的分离。
陈戈自然不会去阻挠千年的习俗,他只是作为半个弟子的身份,双手合十,对着自发前来的人们诵念了一段清心咒。
一时间,这些土生土长的灞州人都恍惚了。
似乎突然间,那个威严又善良的老者回来了,这座神庙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只是,一遍清心咒终有尽时。
众人带着大祭司的尸体离开了神庙。
陈戈和黄依然没有同着众人一起离开,久居中原的他们并不愿意目睹葬的场景。
待到神庙又归于寂静,陈戈和黄依然才慢慢走过那条幽深的长廊。
有了大殿之中的火光,两侧的壁画便被映照得更清晰了一些。
之前来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过,此时的陈戈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壁画给看了一遍。
女庇护苍生的传已经耳熟能详,可陈戈在一处已经有些风化的壁画前停了下来,驻足良久。
那壁画里的故事有些熟悉。
梼杌死后,精血被封存在圣器之内。
一男子机缘巧合之中,饮下了梼杌精血。
而女的使徒为其布道,反受魔性入侵。
壁画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陈戈和黄依然走出了神庙。
在雪坡之上,三声如闷雷般的丧钟响起,久久回荡于山谷之郑
“我们走吧。”
陈戈招呼黄依然离开。
还未至冬季,灞州的第一场雪徐徐洒了下来。
这场雪下得并不纷纷扬扬,只是那样平淡地落下,顺便遮住了晴朗。
两饶背影很快就在飘雪中遁形,神庙则依旧静静地坐在雪山之中,蒙上一粒粒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