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稍微谈谈吗？”

一大清早起来，拉开门，准备吃点东西垫肚子后前往村子的八重神主便看到，腰间挂着自家的灵刀，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白陌吐出如此话语。

片刻后——

“不知白陌先生有何要事？居然连小女都要瞒着？”

正坐在房间的中央处，神主，也就是名为八重时辰的男人对以同样姿势坐在对面的白陌询问道。

少见的，房间之中除了两人以外，并没有出现那两位小小少女的身影。

“主要还是村子中有关于小小八……也就是凛的传闻。”

既然对方直奔正题，那白陌也索性不客套，直接抛出直球。

“我想询问一下老哥，那个传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神主在八重凛病危时的表现白陌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绝对是爱着自己两个女儿的。

可身为村民中神明的代言人，本就应该拥有相当地位的他，为什么却没有制止那种莫须有的传闻？

“既然先生已经知道的话，樱应该也知道了吧。”

虽说是疑问式的语句，但神主却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的嘴角牵扯出一抹苦笑，与白陌不同，这种表情在神主脸上真的很少见。

“我是与小八一起知道的，不过小小八的话我们并没有告诉她。”

白陌点了点头，予以肯定。

“凛……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村种并非没有人来神社参拜，与看似聪慧实则笨呼呼的姐姐不同，身为妹妹的八重凛在人际关系这方面相当的精明，这群人在面对自己时逐渐改变的态度全部都被她看在眼里。

所谓的【身体虚弱只能在家中自由活动】，又何尝不是她不想与外界接触的证明？

“既然如此的话……”

那为什么不阻止呢？

白陌的话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陌先生才是真的有些高看我了。”

摇摇头，神主脸上的苦色越发明显。

“说到底，虽然我的工作类似于村长，但我并非是八重村的村长，遇到事情大多都是由各家的长者聚集在一起来进行讨论，这种一言九鼎的事情还轮不到我去做。

而且我并不是不想去阻止，而是不能去阻止！单纯的传言可能是真的，自然也可能是假的，但如果单单因为这个而去阻止的话，或许人们口头上会停止关于谣言的讨论，但在他们的心中，依旧会这样想——”

“如果事情不是真的，那又为什么要去阻止人们去议论呢？”

“……”

这两个理由，前一条姑且不论，后面的理由在白陌看来明显是十足的歪理，只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个愚昧的年代，哪怕是歪理，也有可能变成真理。

就像是宣扬日心说而被教廷烧死的布鲁诺，就连宇宙的法则都会被人类的愚昧所遮掩百年，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不过提起第一条，白陌突然有些疑惑。

“恕我直言，身为八重村唯一神社的神主，有着‘神明大人’为后盾的您，在村子中的地位不应该如此吧？”

不论在哪个国家，只要身处古代，神明的意义绝对超乎想象，只要冠以神明之名，无论多么离谱都会变的正统。

就像欧洲诸国的王者在加冕之时，都需要大主教亲自为其带上王冠，可见在这个时期，神权已经到达何等地步。

即使在日本或许没有那么夸张，即便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岭的小村落，那也不至于几乎沦落成一名起早贪黑的工具人才对。

闻言，神主在白陌诧异的目光下，露出了有些幸福的微笑。

“这是我自愿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怀念着什么，白陌识趣地没有插话，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樱有没有和先生提起过，她小的时候曾经差点走丢的那件事呢？”

“有提过一嘴，不过据她所说，是您老人家一不小心把她给落下了。”

“咳咳咳咳……看来樱真的很信任你呢，白陌先生。”

拳头握紧放在嘴边虚假地咳嗽两声，神主不动声色地跳过这个话题：

“既然樱已经和先生提到过这件事，想必有关于凄原大人发火的那段也说明了吧？确实如同先生所说，曾经神社的威严在村子中是至高无上的，不论是我，还是樱与凛的母亲，同时也是我的妹妹——葵，我们都生长于这种环境下……先生，您怎么了？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没……没事，就是有些牙碜。”

神主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白陌的脸都青了，真尼玛是万恶的古代封建社会，这种扔现代分分钟德国骨科的事情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他也是醉了。

此刻白陌的心中无比怀念那人道主义的光辉，那赤色的火焰何时才能燃遍全球啊？到时候自己一定要给这群家伙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思想教育，告诉他们什么叫做人伦五常！

虽然诧异于白陌的脸色，但既然对方都已经说没问题了，神主便继续说了下去：

“葵与樱不同，樱作为巫女来说是完美的，无论什么几乎都是一学就会，甚至就连剑术这方面，只学习了数年便已经远远超过我。

而葵不一样，她是真的没有天分，学什么的速度都很慢，即便与我相比也差了不少。但她从来没有放弃，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够就百遍，直到身体本能的将之记住为止。也正因如此，为了掌握巫女的必要能力，笨拙的葵在小的时候几乎就没有离开过神社。再加上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的教育，小的时候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在长大后，我们便意识到了，这种尊敬毫无疑问，变成了竖在我们与村民们之间的一堵坚墙。”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然而葵却不这么想，生性跳脱的她很讨厌村民看向我们的眼神，那种尊敬中带着疏离意味，仿佛看待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眼神。”

“因此，她做了很多事，拖着疲惫的身体斩杀了数不尽进犯村落的妖兽，前往大城市带回产量更好的种子，甚至用樱吹雪帮忙犁地这种事情她都做的出来！”

说到自己，神主的表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变的是那一丝温柔，如同冬日照射的第一束阳光。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对吧？”

“是啊……不愧是先生，一猜就中。”

“身为神明的巫女，做到的这一切‘自然’都是神明大人的恩赐，既然如此，岂不是更加让人敬畏了？”

“葵曾经和我说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让村子中的所有人不以‘樱大人’来称呼她，而是用‘葵’，这个她自己最喜欢的名字来称呼她，可是——”

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白陌突然感觉有些后悔。

“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拼尽全力斩杀了突破护卫队的防御进冲村子中大肆杀戮的妖怪，弥留之际得到的感谢，也不过是跪在地上的村民们，那一声声的‘感谢樱大人、感谢神明大人！’，直到最后，真正称呼她名字的，也依然只有我与凄原大人两人而已！”

“并非是任何人的错，只不过是时机不对罢了。”

白陌沉默片刻，感到有些惋惜。

“先生果然看的透彻……是啊，时机不对罢了。说到底，从一开始便以近乎完美的巫女姿态降临在村民们的面前，像真正的神明大人一样帮助他们的葵，又怎么可能如同正常人一般，亲密无间地融入他们之中呢？”

“因此，在发生了小八那次事件之后，你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降低神社威望的机会。与先代不同，在你们的呵护下，小八完全可以说是从小在村子中长大的，即使村民们依旧对她充满敬畏，但绝对达不到对先代那种奉若神明的地步。”

“没错，因为这也是葵的愿望，所以我特地找到了凄原大人，请求她配合。”

“而那个老女...婆婆也答应了你的请求。”

白陌总结到，说实话他现在也有点头痛，他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询问一下而已，居然能牵扯出那么多的问题，不过他也明白，其实这些话在八重神主的心中已经憋了很多年，这样一口气倾诉出来其实也不错。

大致已经明白前因后果的白陌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因跪坐着导致生疼的大腿，心中暗暗嘀咕自己果然还是适应不来这个习惯，缓缓退出房间，将这里留给这个缅怀过去的男人。

“葵爱着这个村子，爱着所有的村民，想获得所有村民的认可，想让他们把自己视为家人。所以我也一样，我会守护好她的挚爱，为此，我会倾尽一切。”

在白陌拉开门的最后一刻，男人缓慢而坚定的话语传入耳中，他不由地回首望去，正坐在那里的男人依旧与第一次见面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脸上多出来的几条皱纹与渐渐斑白的两鬓。

那正是一个男人为了挚爱拼上性命的证明。

然而——

【总是看后视镜，是会撞车的啊，八重老哥......】

一声叹息，在心底幽幽响起。

......

“都听到了吧？”

双手向后抱着后脑勺，白陌看向分别占领门侧两边一小一更小的两只粉毛团子。

也没等她俩说话，白陌便一只手抓着一个，提溜着她们蹑手蹑脚地快速远离房间。

“赶紧走赶紧走，要是你俩被发现了那老哥得多尴尬！”

“父亲大人他......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被提在半空中的樱巫女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喃喃道。

怎么说也曾经是有一定水准的剑客，而且见到两人久久没有到达客厅就餐，来通知他们的樱巫女与八重凛又没有特地压低脚步。

“说没发现就是没发现！你们两个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一大清早就偷偷摸摸听人墙角！”

谈话到一半的时候，白陌就听到门外嘻嘻索索的声音，可是那时他实在是不好打断正在倾诉的神主，因此也就听之任之。

“跟你学的啊......”x2

“我——”WDNMD这好像还真是和我学的？！

“而且我们不过是例行地去叫你们吃早饭而已，如果白陌没有交给我们吃早餐这个习惯，凛和姐姐大人才不会这么早就跑到父亲大人房间的门口！”

“等下，怎么感觉经过你这么一说，错的人突然变成了白陌先生？”

“这是白陌自己承认的，凛可没这么说！”

面对小丫头信誓旦旦的指责，白陌心里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