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分钟,广场上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护卫队的人数已经由六十二人锐减到了三十九人,其他人都已经在围攻白陌的过程中被他找机会击晕,少数被击中筋位的则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虽然不能够用灵刀直接斩击他们的肉体,但在绝大多数武器都是由木做杆的情况下,破坏武装还是轻而易举的,手持的盾牌更是被丹樱近乎全部一分为二。
白陌此刻的状态同样不好,本来想以一人之力对抗近百人就是痴人说梦,能够达成这种效果其实已经超出他的预算。
对护卫队近乎全知的熟悉,高机动性疯狂位移游走偷袭,对方最开始手无寸铁疏散人群,捉拿优先度的顺序问题,指挥官的失误,灵刀的锋利,同自己一般以生擒为目的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种种原因结合下来,才是白陌能够以一己之力拖住这群人近两个小时的最大原因。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算了算时间,白陌感觉大五郎与蕾娜应该已经跑出村子范围了,心中的战意有些淡去,开始思考起一会要怎么办。
人类的本能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这个玩意绝大多数都不过是莫须有的心血来潮,但偶尔它又会准确的令人惊叹。
此刻的白陌突然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这令他不禁再度扫视了广场一圈:
燃烧着的高台,遍地哀嚎着的人们,依旧在指挥下向自己发起进攻的护卫队成员们,还有边缘处面无表情的神主……
一切都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白陌发现了,这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分人去追那两人的想法,全部都围在这里。
这不对劲!
即便是白陌,也没有自大到能够以一己之力拖住现场的所有人,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群人居然就如此配合的留在这里,放任最重要的祭品离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而且从刚刚开始,战斗中的白陌便察觉到某种变化,宗方指挥的风格从一开始的围猎变为了现在的围困,之前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再加上武器的就位,使其的风格发生了改变。
虽然有些厚脸皮,但白陌确确实实对他们是有恩的,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理所当然,但现在想想,八成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已经改变!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将自己围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
电光火石之间,白陌便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
一定有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放心的人在追着大五郎与蕾娜,为了不让自己发现前去捣乱甚至集体做出一场假戏!
然而发现了又如何呢?
现在这种情况对白陌来说本身就是最好的,护卫队被自己全部拖住,老弱病残依旧在远处唉声叹气,能够去追击那两人的家伙绝不会很多,说不定只有一个两个,再说大五郎本身也不会很弱,那远超这个时代人的平均海拔带给他不俗的力量,加入护卫队与妖兽搏斗所锻炼的技巧。
如果这都没有逃出去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天命吧。
这么想着的白陌,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再次突入由人群组成的铜墙铁壁。
他累了。
此刻村口处,拦在大五郎与蕾娜两人身前的,是一个身材与其不相伯仲,同样高大的男子。
他怀抱着一把有些老旧的太刀,太刀并没有鞘,而是用发黄的绷带包裹,偶尔露出的白刃上布满铜锈,给人的感觉随时可能在斩击的途中中道崩殂。
男子那张对不起观众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风平浪静如同现代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没有一星梦想,也没有半点野望。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一脸激动的大五郎,张开嘴,露出那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玩笑到此为止,大五,带着神女大人和我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男人口中的来得及,并非是他们回去来得及请求他人的原谅,而是现在还未到之前决策会议时,凄原口中向神明的献祭之刻。
将蕾娜护在身后,刚刚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都没有丝毫害怕的大五郎,在面对眼前的男人时,身体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或许对他来说,面对这个男人要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大五郎紧紧攥着手中的御神刀,手背上青筋暴露,双眼愤然瞪大,眼白处的血丝无比显眼,他张开嘴不甘地冲着拦在自己两人面前的家伙大声怒吼:
“不是您教过我,要为了心爱的人付出一切,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吗?!那现在为什么又要阻止我啊?老爹!”
……
说来你可能不信,与称得上是相貌堂堂的大五郎相比完全就属于歪瓜裂枣的家伙,确确实实就是他的父亲。
大概——
而他的名字是田助,就是之前被八重神主派到禁地查看情况的人。
就战斗力而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八重村中除了樱巫女与白陌外,拥有最强之名的男人。
或者说,直到现在依旧有不少老人认为,白陌的实力与年轻田助时期的田助不相上下。
对,哪怕白陌刚刚单枪匹马在广场大杀特杀,这群人的观念依旧没有改变,可见其确实有两把刷子。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眼瞎的可能性。
不过不说别的,就从神主敢派他一人单枪匹马向禁地前进查探情报,并且他在知道禁地的危险后依然能够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任务,这人的胆量与性格便可见一斑。
他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在人多的时候不自觉地紧张这一点了吧,这也与他那张相当抱歉的脸有关,八成是在小时候受过什么差别对待,由此才养成的习惯。
这也是他明明拥有相当程度的战斗力,却没有出现在护卫队的两个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原因,那就更简单了。
他老了。
可即便田助已经如此,大五郎依旧不会是他的对手,大五郎几乎所有的战斗技术都是这个男人手把手教授的,对其的了解甚至超过大五郎自己。
赢不了的。
听到自己儿子的这句话,田助缓缓地睁开半眯着的双目,不,或许用瞪大来形容比较恰当,因为就外人来看,他平时睁开眼睛与没有睁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田助的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寒芒,如同两把尖刀刺入大五郎的心中,即使不过是被其盯着,大五郎便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在他即将迈开脚步的刹那,手中握着的温暖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所背负的可不光光是自己,需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挚爱可是还在身后看着自己。
那tm能怂?!
回首给蕾娜一个安心的眼神,换来心上人鼓励的微笑,大五郎重新转过身子,在田助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颅。
“看来语言是没有办法让你回头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从大五郎的动作中读出他想法的田助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随后,手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向怀中的刀柄。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刀身上缠绕着的绷带膨胀散开,露出了剩余被包裹的剑刃。
并没有什么‘突然显露的神兵利器’这种设定,依旧是铁锈缠身,看上去随时会断掉的可怜兵器。
然而,手持兵器的田助仿佛换了一个人,刹那间迸发出无可比拟的杀意,血红色的杀气隐约间在他的身后化作一头仰天咆哮,随时准备撕裂万物的凶兽,与白陌那两个月中自己杀戮妖兽摸索到的半吊子不同,这才是真真正正从尸山血河的修罗场中摸爬滚打杀出来的——
人斩!
……
看着面前自己无比熟悉的男人,大五郎已经没有丝毫继续沟通下去的想法,因为他明白,自家老爹一旦认准了某件事情,那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的。
就像某些自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傻O网民一样。
放开紧握女孩的手,感受着身后女孩没有丝毫犹豫的相信眼神。
大五郎双手紧握御神刀摆在胸前,两米长的御神刀在他的手中如同长枪一般灵活,或者说他就是把御神刀当做长枪来使用,之所以没有使用更加擅长的太刀伎俩,是因为他知道,面对手把手教授自己剑术的父亲,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怒吼一声,大五郎浑身上下的肌肉隆起,这使得他好像凭空变大了一圈,御神刀划破空气卷起阵阵呜咽,向着最后阻挡二人自由的阻碍迎头刺去!
蕾娜还在身边的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
广场之上的篝火由于助燃物的缺失而燃尽,仅留下点点火星偶尔被路过的风卷上天空,最后消失在暗淡的夜晚中。
时间已经不需要在意。
手中的灵刀支撑在地上,汗水模糊白陌的双眼,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全身的肤色呈现出不自然的嫣红,四肢已经不是能够用酸痛来形容的,白陌现在的感觉,就和曾经半死士化时的感觉类似,几乎已经失去触觉。
勉强抬起头颅想要观察一下战场的情况,却发现眼中早已被一道道彩色的光华所覆盖,那是劳累过度导致的晕眩,或者说是类似于中暑的症状会更为恰当。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高强度战斗,这个男人终于到达极限。
眼前到底还剩下几个人呢?
不知道。
大五郎他们有没有逃出去呢?
不知道。
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呢?
不知道。
白陌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种毫无逻辑的事呢?又没有好处,事后还一大堆麻烦事,自己又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个人的请求就拼尽全力的家伙,怎么就一时不察冲动了呢?
苦笑了两声,用尽全力支起身子,右手握着的丹樱依旧一如既往的清凉,抚平了白陌内心之中的焦躁。
想那些也没有用,况且人偶尔也会做出一些完全不符合自己人设的行为,就当自己头脑发热吧。
这么想着,他再度发起冲锋,可传入耳中的声音,却令他停下了脚步。
“已经结束了……小白陌,真是辛苦你了。”
伴随着后颈处传来的重击,白陌终于倒了下去,他最后费尽力气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带着与平常无异笑容的妖冶美人。
可是——
为什么……要哭呢?
感受着滴落在脸上的湿润,白陌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