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土家人是非常好客的,遇到熟人往门前过,总会叫上熟人进屋喝杯茶,或者吃个饭再走,家中有酒的话自然会拿出来款待,假如家中没酒的话,就会去买来款待客人。所以,每年过节的时候回到家,我总能吃到很多好吃的,从街头吃到街尾,一点都不夸张。当然,如果是陌生人我们本地做生意或者上班的话,也会受到同样的款待。许多人都特别热情的喜欢结交新的异乡朋友,当然这必须要你自己乐意结交才行。所以,在我们这里的街上住着好几户来自外乡的客人,四川的有几家,湖南的也有几家。他们都是来自外乡的,并且子女都与本地的人通婚成家了。这就使得,许多新时代的文化和信息也传入了我们这个偏远且落后的山村。
正发来到牛肉馆前,双手背在身后。他往左边看了看,又往右边看了看,再往后面看看了。最后,在确定没有熟人的情况下,他进了牛肉馆里。
老板看见老顾客进来了,热情的上前迎接。并大声喊道:
“哥子,好久不见啊!”
“妈卖批哦,在家搞了十几天的猪草,算是帮我累死掉了,那样话都不要说了,赶紧跟我来一碗牛肉,一碗包谷面饭和一两烧酒。”
“好的,你稍等哈,马上就来了!”
“你这酒是正宗家的撒?”
“这个年头,不是他家的,难道还要去其他家弄啊?因为他家的酒也确实是好喝!”
“不是他家的我就不要哦。”
“你放心,都是老顾客了,骗你那两个钱没得必要。”
过了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牛肉就上来了,淡红色的汤里,藏着许多的牛杂,汤的上面漂浮着一些辣椒片和葱。葱给这碗汤增加了一些绿化的面积,虽然像南沙群岛那样窸窸窣窣的存在,但依然是这碗绝色美汤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加上金色白色相间的玉米饭,看起来都是晶莹剔透,给人无限高贵的感觉。可是“高贵”的人现在很少吃这些粗粮。最后加上一两包谷酒,这是正发一直认为的绝色美食,也是他一天中最高的追求。
正发嫂一个人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着自己的丈夫回家。桌上的饭菜热气都没有了,正发嫂在一旁打着盹,头一上一下的动着。突然一下,头低的太猛了,她一下就醒来了。她看见了夜色已近,但是正发却还没回去。正发嫂转过去看看了堂屋里的大钟,钟上显示七点钟。“七点钟怎么还没有回来呢?不会又喝酒去了吧?”
正发嫂一边担心着,一边去吃饭。当她吃饭的时候,正发醉醺醺的回来了。身上的酒味隔了两条街估计都能闻到,她一回来便爬到摇椅上睡觉去了。正发嫂去问他吃过饭没有,他很生气,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但是看见了她杵着一根拐杖,他停住了手倒在摇椅上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走,天空的乌云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正发嫂的生活也是这样慢慢的重复着,正发嫂跟天空下的大地一样,默默的忍受着天空的变化,任由它怎样的变化,对自己怎样的鞭打,她还是继续着自己沉默的生活。
生活也是这样,你怎样对他,他都不会理会,也不会突然发自内心的对你好。责任,亲情和爱情都是他的过眼云烟。
六月十九日是我们当地祭拜的节日,跟其他地方的庙会很相似。村民们在这一天都会放下手里的活,来到这个地方烧香拜拜。在我们当地,每个地方都会选一个地方去朝拜,然而很多地方都是没有寺庙。他们朝拜的是当地的一些山崖,或者是出水的山洞。在这一天,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会来到这里,来祈求家人平安,庄稼大丰收。然而,在这天也会有许多的商家来到这附近卖东西,这当然是非常热闹。卖酒的牛肉馆自然也是必不可少,商家把近的房子租一天,在这里摆上摊子,卖着烧酒和凉水。据说这天的收入是平时收入的两三倍,所以很多人都会一大早抢占位置。
村上很多年老的人都会在这天到这里来祈求,他们会在寺庙跟着阴阳先生一起唱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他们一边拿着法器敲打着,按着一定的节奏,大家一起吟唱着祝福歌词。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会跑到庙会里烧香,拜佛。然而也会在走的时候在庙里买一条红线,这条红线会被要求在手上戴个七天七夜,在七天七夜之后摘下来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正发嫂和奶奶是这些老年人中的组成成员,他们一早七八点的样子在家里吃了饭,然后在小卖部那集合。阴阳先生自然会先去那里,布置好场所。当然,这也不是自愿来的,阴阳先生的也是会有收入的,卖红线的钱大家会等散了以后再一起分,阴阳先生自然是最多的。
今天天气很好,六七点的时候太阳就高高挂起来了,我们当地祭拜的乌江边上的一个悬崖,悬崖高高从江边立起,一条小路从悬崖底下盘旋而上,一直到上面的村子里。路很窄,两个人并肩更好路过。路中间有一个宽处,那就是大家朝拜的目的地,在这里有一个很简易的寺庙。寺庙只有一面墙,其他的则是由三根柱子支起来的。里面则是有一个石碑,上面写满了很多字,据说是以前先辈们帮着河边上的人抢码头,打了架。为了纪念争夺中的参与者而立了碑。从那以后,只要是我们村上的人过河都不用给渡河费。当然寺庙里还有一些祖先留下的一些东西,和一块观世音菩萨的碑。
这天学校放假,奶奶和正发嫂很早就来到了寺庙里帮忙,我们几兄妹也慢慢悠悠的从家里边玩边走去朝拜。家里最大的大姐则留在家里照顾小卖部,照顾小卖部对我们来说都是噩梦,不管是谁都想早点长大出去,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只要姐姐们在我就是最小的,所以这些事也是离我很远,我不用担心这个事情。
我在下午的时候到的这里,上面的大路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东西,我也只是边看边走。我穿过拥挤的小路,来到寺庙看到奶奶和正发嫂坐在一起唱歌。奶奶看到我去就招手叫我过去,寺庙里的老人大多我都认识,他们顺手把我牵到了奶奶手里。奶奶把我抱在怀里,正发嫂也用她那粗糙而温暖的手摸我的头。她从卖红线的老人那给我给我要了一条红线,卖红线的人看是我,就说:“是小叔哦,不要钱了。”
“我来拿就要免费拿,也没有想给你钱啊。”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笑声都是清纯响亮,导致整条小道都能听得很清楚。正发嫂把红线绑在我手上,说着“保佑你读书戴顶子!”
我看见她口袋里还有一条红线,就问她:“嫂嫂,你口袋里不是还有一条吗?为什么不把你的给我呢?还去人家那里抢一条给我。”
正发嫂:“兄弟哎,这个是给你那个背时哥哥拿的,不能随便给你啊。你要是要戴这条就要做我男人哦,你愿意不?”
我笑着说:“嫂嫂,那就算了,我怕正发哥打我。”
奶奶摸着我说:“幺儿,你饿不饿?饿了我去给你买个丝娃娃。”
我说:“奶奶,我们好久回去啊?”
奶奶:“还要一会啊,等大家人都散的时候就可以走了。”
正发嫂:“你那么急到回去搞哪样?”
我:“在外面买丝娃娃浪费钱,我想回去吃饭,饭好吃点。”
奶奶:“你喝酒醉的那天的饭菜是正发嫂做的,好吃吗?还想吃吗?”
我:“哇,怪不得味道不一样,想吃!”
正发嫂:“今天想吃不?”
我:“想,你去我们那里吃饭嘛!”
正发嫂:“我不去哦,上次没回去给他做饭被毒打一顿,现在每天都要回去给你哥做饭才行啊!”
我:“我刚刚看到正发哥在上面牛肉馆吃牛肉,好像还在和梦生们喝酒。”
一下子空气变得宁静了,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暗示我不要乱说话。而正发嫂脸上的开心的表情也慢慢消失了,也不再和我说话。她把眼睛看到观音菩萨的位置,好像在用眼睛跟观音菩萨说话。她用眼神向观音菩萨说着自己的无奈,向观音菩萨说着自己对生活美好的祝愿。然而观音菩萨好像不关心她,她的愿望好像从来没有实现过,然而她对观音菩萨的态度却还是那么信任和依赖。似乎观音菩萨是她对美好生活唯一的依靠和寄托。
奶奶给我了一块钱,让我自己去买想吃的。我开心的拿着钱跑向人群里,穿过人群,跑向丝娃娃的摊子。“老板,给我来个丝娃娃,少放点海椒。”
奶奶看着我的背影,伸手拍了拍正发嫂的背。并说到:“哎呀,不要管那么多,既然他在喝酒吃肉,那你一会儿去我那里,我那里有一块腊肉,今天你来帮我炒了。我今天又在我的药罐里倒了十斤酒,来我那里请你喝酒。”
正发嫂看着奶奶笑了笑,又转过头去看着观音菩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回家的路上,正发嫂看见了正发哥在牛肉馆门前坐着,靠在墙上低着头,同坐的还有梦生和中熬。正发嫂走过去拉正发,叫他回家。正发与他挣扎一番,正发的手打倒了旁边的一个口袋,口袋里流出来了许许多多的矿泉水瓶子。
“正发,这个是口袋里的东西是你的吗?”
正发醉的不省人事,他听到了媳妇的声音。
“嗯?”
“这个装满矿泉水瓶子的口袋是你的吗?”
“嗯。”
正发嫂把手里的法器给了奶奶。
正发嫂:“婆,给我拿一下哈,我要扶这个酒鬼,还要把这包烂东西提回去。”
正发嫂很生气,嘴里还说着“这是在哪里找的这些东西哦”这样的话。她走过去在梦生和中熬的头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吼着“都是你这几个狗日的天天喊我们家正发去喝酒!酒鬼些!一会儿没人来接你们,你们就等到喂野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