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暖猛的睁开眼睛，觉得喉咙有东西噎的她呼吸困难，她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努力咽几口唾沫，慢慢平复情绪。

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关于那天的梦了，她以为那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没想到在梦里竟然那样清晰。

铛…铛…铛

有人敲门，她坐起来扫了一圈周围环境，才想起来，她是睡在值班室呢，敲门的人推门进来，是今天值夜班的护士。

“韩医生，急诊科叫会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

“好，我马上过去！”

打开灯，光有些刺眼，顾不上这些，她套上白大褂，奔急诊去了……

梦里的片段，还萦绕在她的脑子里，那件事发生在她六岁生日的那天……

韩暖一直不敢相信，她会在那一天失去所有，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过生日……

她是妈妈宝贝的小公主。

就算小胖说她没有爸爸是件奇怪的事，可是她不在乎，妈妈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甜甜的糖，还会带她来游乐场玩。

生日这一天，姥姥和妈妈说好陪她在游乐场玩一整天。

她一只手拿着和自己脸一般大的粉色棉花糖，另一只被妈妈拎着的小手里，紧攥着一个粉色气球的线，小手和脸蛋上，尽是棉花糖化掉粘上的糖浆。

“看给我们妮妮高兴的，好吃吗？”妈妈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好吃，妈妈，要是每天都过生日就好了！”

姥姥在一旁责怪韩白露，“都说不让她吃糖的，你还给她买，回头牙吃坏了，疼的乱叫唤的时候，你就着急吧！”

韩白露只是笑，不理会姥姥的话，暖暖吃到糖的样子，多可爱。

韩暖已经六岁了，个子其实不算高，眼睛大大的，很像韩白露，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忽闪忽闪的，亮的很，婴儿肥的小脸，噘着小嘴，十分惹人爱，身穿淡绿色的裙子，裙边嵌着白色的蕾丝，露出白藕一样的胳膊和小腿。

“姥姥不许说妈妈，不让我吃糖，我就不给姥姥画小花。”小鬼精灵，却一副大人的样子。

这个年纪正是话多，精神头足的时候，看着这个想要那个。

她摇晃妈妈拉着自己的手。

“妈妈，我想再坐一次摩天轮，坐到最高的地方，可好看了！”

“好，让暖暖再玩一次，妈，你陪她在这，看完这个去那边找我，我去排队。”

说着，伸手摸了摸韩暖的头发，一脸宠溺。

“那暖暖要乖啊，不许闹姥姥，一会去找妈妈。”

韩暖再也没有找到妈妈。

她如果知道那是妈妈最后的笑容，她一定不会只顾着吃棉花糖，没有抬头，以至于后来在梦里总是看不清妈妈的脸……

摩天轮下声音吵起来的时候，姥姥慌忙带她跑过去，人太多了，围着一圈又一圈，一老一小根本挤不进去。

姥姥大声喊着:“白露，白露，……露露。”没人应，韩暖开始害怕，她从来没看见姥姥这样过。

她开始哭，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姥姥也顾不上她，周围的人慢慢开始注意到她的哭声，渐渐让出一条缝隙。

姥姥拽着她跑进去，韩暖跟在后面，感觉马上就要摔倒了，姥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捂住她的眼睛。

韩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周围人的吵闹声，听不清他们在吵闹什么，好想看一下到底怎么了，可是她挣不脱。

怎么了，她心里想，发生了什么，这样我是不是今天不能坐摩天轮了，想到这，她又开始哭，大哭起来，妈妈在哪，她有点想妈妈了。

她哭的实在累了，没有力气了，连手里的线都抓不住的，她张开手，一瞬间，没有什么感觉，她知道，手里粉色气球飞走了。

那是她和妈妈要的生日礼物，平时姥姥总是害怕气球爆炸吓到她，她又不是小孩子，现在这个礼物又丢了。妈妈在哪，姥姥捂着我流眼泪的眼睛，好疼啊！

韩暖不知道妈妈去哪了，姥姥不说话，她也不敢问，她陪姥姥去了医院，她在这里打过针，所以很害怕，幸好有个警察阿姨陪着她，妈妈告诉她，有问题可以找警察。

“阿姨，你知道我妈妈去哪了么，姥姥都不和我说话，我都不敢问。”

她好像隐约感觉到点什么，但是她觉得这时候，还是应该听大人的话，不能添乱。

警察阿姨很温柔的看向她，看着她慌乱的小脸有些心疼，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根棒棒糖，“暖暖？要不要吃糖？”

韩暖接过棒棒糖，她现在不想吃糖，她想找妈妈。

晚上，姥姥给韩暖做了她最爱吃的蛋炒饭，自己什么都没吃，一直坐在那看着。

韩暖很害怕这个样子的姥姥。

“暖暖，姥姥有件事想和你说。”老人家在这一天里，极速衰老。

韩暖点点头。

“妈妈去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可能有段时间不会回来……”

还想斟酌说点什么，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低头抽噎着。

“哦，我知道了，姥姥。”

“你不要太想你妈妈，好么？这段时间，姥姥会照顾好你的。”

“嗯，姥姥先照顾我，等妈妈回来了，我和妈妈照顾姥姥！”

说完，又继续低头认真的吃起来了。老人看着这个突然变安静的孩子，满眼怜惜，这么可爱的孩子，因为大人的错误，从小就没有父爱，现在又失去母亲，自己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要这样报应到子孙身上……

其实韩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妈妈好像要离开很久了，好像不要她了，她那么聪明，只是她不太敢相信。

晚上的时候，她睡不着，躺在床上，暗暗的哭起来，没有妈妈来给她关灯了，姥姥总是不记得，她自己又不敢，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的累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韩暖被照进来的阳光晃醒，没有人叫她起床吃早饭，没有一边催促她去幼儿园，一边叨念自己上班快迟到的声音。

小女孩心里想，这个生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把妈妈过消失了。

她乖乖的下床，发现姥姥也没有起床做早饭，她可能不用去幼儿园了。

操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去敲姥姥卧室的门，没有人应声，她小心的打开门，看见姥姥侧身蜷在床上，手垂在床边，她走过去推了推。

“姥姥？”

姥姥可能是生病了，她昨天晚饭的时候一直哭，肯定很难受，她坐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办。

想了想，打开抽屉，姥姥有个记电话的本子，找到林文杰的名字，那是林叔叔，妈妈的好朋友，对韩暖很好，他家还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弟弟，她也很喜欢，不知道林叔叔能不能来和她一起照顾一下姥姥。

“喂，林叔叔，我是暖暖，姥姥生病了，妈妈不在家，我想带她去医院，可是我抱不动姥姥，好，知道了。”

韩暖自己乖乖的坐在床旁，一动不敢动，感觉等的好久，等到饿的肚子一直响，门铃终于响了。

林叔叔和林阿姨来了，他们去卧室看姥姥，林叔叔马上又出来，问到：“暖暖，妈妈呢？”

韩暖不敢犹豫，赶紧把昨天生日的事情都说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漏说什么，想起什么就补几句。

“我们还去见了警察阿姨，还去了医院，姥姥昨天还给我做了蛋炒饭！”

林叔叔脸色好像很不好，阿姨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表情也很不好，递过来一张纸。

那是韩白露的死亡证明。

“昨天西园游乐场，出事的是暖暖妈妈。”

林叔叔声音颤的不行，手也跟着抖。

后来，急救车来了，来一堆医生护士，他们和林叔叔说了一些话。长大以后，韩暖学习到一种疾病叫心肌梗死的，那时候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命运从来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放过你，它只会一次一次的欺负你，直到你认输。

显然，六岁的韩暖，在两天之内失去两个至亲，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两个至亲，她看着姥姥被拉走的时候，好像一瞬间就知道，妈妈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