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市考古研究所是一组气势宏大的仿古建筑群,它曾是某位清朝巡抚的旧址,是一栋具有晚清建筑风格的宫殿式建筑群。绿瓦红砖,雕梁画栋,虽立于繁华的南瑞街,却能做到闹中取静,脱离尘网,还以自然。
下车后,沈兆墨走在前,身后是挺着肚子像个足月待产的孕妇般缓慢行走的穆恒。由于怕伤害这两个“脆弱”的证据,穆恒不自觉的把身体使劲向前挺,从而保持盒内东西的平衡。双腿交换时脚掌抬起脚尖落地,滑稽的姿势惹得路过的人不住的发笑。
二人来到一间写有“201”的房间前,大门敞开着,他们便随即走了进去,没走两步便看见坐在仪器前的袁青教授。老教授顶着他那头狂放不羁的白发,满脸胡子,衣服凌乱,脚踩两只不同款式的拖鞋。他看着他们,露出宛如圣诞老人一般温柔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凡是熟知袁教授的人都知道,一旦他露出过于慈祥的笑容就肯定有人要遭殃。聪明的人会选择立刻逃跑,绝不做过多叨扰。关于这点,侦查局的同事特意提醒过他们……
可是……他们似乎太轻敌了……
两人天真的以为众人口中的“遭殃”要么是冲他们发发脾气,要么就铁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要是如此,那么拿出应付玊老的那套办法对付袁老教授绰绰有余。要是他们提前知晓这位袁教授在给他们检验干尸的过程中是如何活跃的展示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的,恐怕沈兆墨和穆恒死也不会踏进这间房门半步。
“您好袁教授,我们是市重案组的,我是……”
“噢!噢!真是让我好等啊!你们快进来!快进来!我说你还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玩意儿干什么,快放下,胳膊不疼吗?你看你的腰都弯成什么样子了,现在不会觉得怎么样,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时就会后悔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没好好保养,来来来,快进来坐,别再傻站了了!”
显然,袁青教授这个热情的开场让沈兆墨和穆恒有些举足无措,就连还没做完的自我介绍都忘记在后面补充,只得傻傻的被拉着往里去。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老教授就又开始了他连珠炮似的讲话。
“我前两天还在计划赶快回澳洲,要知道我在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本来我应该退休在国内的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也算落叶归根,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还得再带一个学生。对了,你们见过我的学生吧,很漂亮很优秀的姑娘,就是有点不太听话,总是做些危险的事情,弄得我心惊胆战的,她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哎呀,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你们和她年纪相仿,肯定相处的来。话说回来,幸亏我犹豫了一下,否则就错过了这两样东西了,看来我千里迢迢越过大洋,竟还有意外收货!好极了!好极了!”
“新年刚过,还是在国内有过年的感觉,当然我在澳洲也过过年,但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不过你们也真够倒霉的,刚过完年就碰上这档子事儿,家里的福字还没有摘下来吧?还没享受几天清闲呢,就又要没日没夜的工作,睡觉时间少得可怜,这样下去身体早晚不得坏。哦,你们需不需要茶,我这里有刚泡好的大红袍,外面还很冷,喝点热茶暖和一下,给你们放在这里了啊。”
当袁青教授滔滔不绝、不带喘气的发表着自己内心的感慨时,身边沈兆墨与穆恒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茫然。他们不清楚该用一种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老教授的“激情”,无奈的只能继续保持着沉默。
“干尸,没错!干尸!你们到这里是为了调查干尸的。警局的法医看了吧,得出什么结论?我看看啊,死者为女性,尸体处理得不算太好,比埃及的木乃伊差太多了,那才算的上是真正的艺术品,一个世界上的奇迹。你们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刚开棺的木乃伊时有多激动,那种心情我现在都还记得,真的是热血沸腾啊,当然现在我也很激动,放在杀人案现场的干尸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你说凶手为什么把这种东西放在现场呢?是想表达些什么?据我的了解,还没有听说哪家研究所或是博物馆丢失了木乃伊,要是有那可是天大的事,早就闹翻天了!也就是说它并不属于任何研究机构?又或是明明丢了却害怕担责任而不上报?无论哪个都够你们查一阵了。哎呀,你们还没告诉我,法医说了些什么?呃……你叫什么来着?”
“沈……沈兆墨,这是穆恒。”沈兆墨苦笑着回答。
“对!沈队长和穆警官,你看我这记性,侦查局的同志跟我说过,我却忘了,人老了就是没有办法,昨天才说的事今天就忘,看来我真该早点退休了。来,快告诉我!”
“除了您说的几点,法医说她的上腭、耳内等地方被钉上了钉子,不知道是死前还是死后钉上的。”
“钉子?”
“是的,金属钉子。”
“我看看,我看看,还真是有!不管是在死前还是死后都是很残忍的行为!或许是某种民族已经失落的文化,还可能是曾经存在过的宗教手法,可能性非常多,要看你从哪种角度去解读。比如说古埃及用风干的动物祭祀冥界之神,玻利维亚的女巫通常会把骆驼胚胎用来祭祀帕查玛玛也就是收获与大地的女神。人工制作的干尸承载了制作者的心愿,古埃及人相信灵魂不死,他们相信死去人的灵魂会再度回到这个世界上,因此才会热衷于制造干尸。古代的人是多么浪漫,就算是死亡也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如同那璀璨的银河,多么耀眼啊!与此相比,我们现代人太过于无聊了。死后尸体腐烂?被微生物分解最后溶于土壤之中?即使是事实,我也不愿意去承认,我敢保证,那些学医学的人们的想象力都是零,所以我才不喜欢去医院,与其听那帮人警告你再喝酒或是吸烟就会得癌症之类危言耸听的蠢话,我还不如安安静静让时间去治愈疾病呢,要是死了,那也是自然规律。”
“好了,机器设定好了,先从这颗头颅开始做碳14鉴定,然后在进行扫描。检验需要时间,你们要是饿了我这儿还有点心,怎么不喝茶?再不喝就凉了。要说残害人类和残杀动物相同,无非是炫耀力量,是一种满足自我的表现,我猜想或许你们的凶手也是一样,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人类自视为万物的主宰的这一点终究是没变。可人类真的可以支配万物吗?回答当然是:胡扯!能支配个鬼!把一个人放在野外,他可能活不过一天,凭你多有头脑都没用……”
看到已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袁青教授,沈兆墨和穆恒已经快要崩溃了。他们感觉自己身体各个部位都开始不太对劲了起来,快要……那句广告语怎么说来着?快要被掏空了……
正当两个人试图想办法怎样有效又不至于太失礼的停止老教授那上了发条似的讲话时,门被打开了,澹台梵音那像精灵一般灵动俊美的面庞印在他们眼中。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荒凉的沙漠中找到了水源,得救了。
澹台梵音先是愣了愣,看了眼老教授那灿烂无比的笑容,又瞧了瞧坐在凌乱沙发上沈兆墨和穆恒两人快要哭出来的神情,马上就猜出了七八分。于是,她用充满同情的口吻向沈兆墨两人打了声招呼。
“教授?”澹台梵音代替他们打断了老教授,“教授,您还好吧?”她将木盒放在桌子上,回过头时还被摆在仪器中的干尸头颅吓了一跳。
“我?我当然好,特别好,简直是好极了!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拿的那是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是被害的于坤大夫委托的木盒吧,你昨天联系过我的,真是的,怎么大家都在同一天打电话呢,害得我差点记混了!你先等等,等我把他们拿来的头颅和双手鉴定完了再说。”
“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干尸?”澹台梵音好奇的探头看去。
“你们别生气,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选择告诉她的,”面对沈兆墨投来的目光,袁教授冷静的解释着:“她是研究犯罪学和神秘学交叉领域的学生,听上去挺玄乎的,当然也确实玄乎,就连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样指导她才好,不过对你们的杀人案不是正合适吗?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去达到目的,这才是明智之举。”一边说,老教授一边拍了拍澹台梵音的肩膀。
沈兆墨没有反驳,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认同了老教授的观点。要是能解决的话无论是怎样的方式他都愿试上一试,否则,那些潜藏在心中飘忽不定的不安会变成一种无形的胁迫,最终使他彻底窒息。
一番认真考虑后,沈兆墨决定详细的跟澹台梵音讲述案发现场以及尸体的状况。他拉来一把椅子,自己坐在上面,腾出沙发让澹台梵音坐下,看到她不住的搓揉双手似乎很冷的样子,便又把灰色羽绒服脱了下来给她披上,自己则穿着里面的浅色毛衫开始进入正题。
随着话题的深入,沈兆墨发现她的脸色逐渐变得不怎么好看,但情绪还算是冷静,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之后,澹台梵音讲述了与于坤见面时的情景。于坤那天的表情让她记忆犹新,他的样子很奇怪,好像是藏着什么想问却无法问出口的问题。她本打算再见面时询问清楚,却最终没有实现。
不知不觉,仪器停止了运转。袁教授把手掌和头颅整齐的摆在台子上,拿着还有些发热的刚打印好的报告,开始解释道:“手掌和头颅的年龄相同,距今约有一百多年,也就是清末到民初这段时间。死者为女性,年纪大概在30岁前后。死者的额骨、颧骨以及鼻梁骨处出现反复愈合痕迹,证明生前被人反复几次殴打过。尸体曾做过防腐,肉眼很难分辨,但在下能看到很明显的钝物所造成的伤痕。手掌没有特别的外伤,也无断裂之处。至于钉子,我可以肯定死者头部的六根钉子是在她活着的时候砸进去的。”
“死者被凶手用钉子钉死的?”沈兆墨问。
“至少是其中一种可能,头颅上除了钉子造成的裂痕,并未发现其他钝器击打的痕迹。”
沈兆墨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他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得准确。
“就像我说的,这颗头颅的防腐处理做得并不好,死者的大脑并未捣碎取出,而是留在头骨里。头颅上采集到了松脂油、碱、盐和蜡的成分,但并无其他香料。问题是光凭这些是不足以让尸体不腐,因此,死者恐怕在简单涂抹香料后,放在了一个干燥通风的地方进行风化,最后形成干尸。”
“都是些古代用来制作木乃伊的香料。”澹台梵音做着补充,“吸血鬼原形之一的瓦拉几亚大公佛拉德三世就曾经用钉子将不愿意向其脱帽行礼的土耳其使臣活活钉死。杀死这位女性的凶手,他残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曾殴打她,最后竟活活把她虐待致死,其暴力程度令人咋舌。”
沈兆墨犹豫了一下,面向澹台梵音问道:“如果由你来解释,案发现场的干尸、蜡烛以及被害人所呈现的状态意味着什么?”
“很简单,”澹台梵音嫣然一笑,玻璃珠一般透亮的眼睛在眼眶里微微晃动了一下,答道:“疑似巫术凶杀。”
“巫术?这个时代?”穆恒问。
“说是巫术凶杀却并不涉及什么超自然力量,就是谋杀,动机不同而已。就像狂热的宗教分子为了他们认定的宗教目的而夺取人性命一样,巫术凶杀中的凶手们相信通过杀人这种“祈福”手段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巫术凶杀在海地、非洲、澳大利亚和很多国家都报道过。不过我没见过现场和尸体,所以才说疑似。”
“若是巫术凶杀,在现场放干尸能作何解释?”沈兆墨问。
“欧洲有一种小偷专用魔法道具叫做“光荣之手”,是以死刑犯的双手制成。制作方法与埃及木乃伊的制作方法很相似,放血并用盐巴、胡椒等粉末腌渍十几天,然后在最热的时期在太阳底下暴晒直至晒干。使用方法是在光荣之手的指缝之间插蜡烛点火,有种说法是看到蜡烛火光的人直到蜡烛熄灭之前会动弹不得,还有一种是点燃蜡烛的盗贼自身会变得透明。无论哪种说法,盗贼们相信光荣之手能够帮助他们成功偷盗宝物。可“光荣之手”也仅仅使用手,而非再用身体的其他部位……挖出心脏倒是可以解释为给恶魔或是邪恶妖精的祭品。”
“在受害者口中塞入娃娃的脑袋呢?拔掉受害者牙齿呢?”
“在西方黑魔法和黑巫术中,死人的牙齿可以用来做毒蛊,特别是刚死之人的牙齿,做出的毒蛊力量最大。娃娃嘛……很遗憾,我也没有头绪。沈队长是打算以巫术凶杀调查下去吗?”澹台梵音好奇的看向他。
“我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尤其是在这两起案子上。”沈兆墨一本正经的操着官腔回答道。
“那好,我帮你查查看是否有合理的解释,一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两人先是道了谢,又提出干尸的手掌和头颅暂时保管在考古研究所的请求,随后,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研究室。
“这俩小伙子真够能折腾的。”袁教授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道。
木盒中胎儿的检测结果在沈兆墨两人离开许久后才出来。结果显示被制成干尸的胎儿距今已有四百多年,这是让他们吃惊的事之一。其二便是经过检测陶洛鲁斯符号中的颜料,除了一些常用成分之外,画在盒内的符号中还检测出茜草根、天青石、蜡、树脂和碱,再有是颜料中含铅量十分高。
“看来我是正确的。”澹台梵音紧盯着报告,轻轻的咬着粉红色的嘴角,一双漆黑发亮的漂亮眼睛炯炯有神,“成分显示符号的颜料中掺有那不列斯黄注:一种含铅的颜料,可追溯到公元前十六世纪、茜草红茜草根制成的红色染料以及享誉整个欧洲的贵族颜料群青。从天青石、蜡和树脂的数字来看,属于最贵也是最费时间的手工研磨出的群青。符号中的含铅量超过了正常值,依照有挥发性这点来考虑,符号内原本的含铅量可见一斑,这在现代的绘画中绝对不会出现。只怕绘在盒内的符号要比胎儿来的更为久远,只怕是货真价实的陶洛鲁斯家族的符号!”
相比澹台梵音的激动,袁教授的情绪要显得冷静得多,大概是因为他刚刚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光了。
袁教授把手中的几张纸扔到了桌子一角,“你先冷静一下,”他以一种很少见的低沉声音说道:“一个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欧洲古老密会的符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明白,这点很重要。”她双手拍了拍两侧的面颊,努力控制着不断冒出的笑容。
“坏了!”突然,袁教授喊了一声,手中拿着另一份刚刚出炉的检验报告,“还有件事得告诉他们。”
“怎么了?”
“算了,一会儿再打电话吧。”他的视线转向那颗黑棕色的头颅,“检测干尸头颅为高加索人种,是白种人。我从牙齿上的珐琅质里萃取出锶放进了质谱仪里,这不,结果刚出来,通过与资料库锶同位素的对比,这颗头颅的主人活着的时候成长环境的地域范围在北纬49度到59度、东经2度到西经8度之间。”
澹台梵音立刻惊呼了一声。
“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