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神灵附在了我身上,虽然事后所有的人都告诉我那是一场噩梦,一遍一遍的嘲笑讽刺着我说那只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鬼话,但我坚信,即便我想不起来究竟是怎样从房间里出去、怎样找到那个地方的,我也绝对不是在做梦。
我理解他们,村子的人都太胆小了,如果不把我说的话当笑话,这些遵循自我欲望而活、为所欲为的村民是远远承受不住真相的所有的人都在神灵的掌控之中。
因此,我才可以活下去,哪怕被村民们压迫、排挤,我也可以自信的活下去,我是被保护着的,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一开始,我以为我生病了,心脏总是不自觉的跳的很快,而且有时会剧烈的疼痛,我去看过医生,做过心电图,结果显示除了些许心率不齐之外,没什么大问题……嘻嘻嘻,医生肯定看不出来,我的心脏根本没病,而是神灵附身时产生的共鸣,你们体会不了那种蠢蠢欲动,宛如一个大鼓堵在心口,“咚咚咚”的震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父母如果在世,他们一定会为高兴的。
事实上,我父母的死其实也是神灵降下的,只是那时候我不懂,大人们说他们是病死的,我一点怀疑都没有,可是他们死的时候,我的胸口气闷到难受,身上就像有千万条虫子在爬,现在我明白了,神灵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灾祸将要降临到爸妈的身上。
……所以我跟你说我看见了,那是一所非常时髦豪华的房子,是栋三层小楼,地上铺着白色的瓷砖,墙壁是好看的……我想想,对,就是白色,像雪一样的白色。
那天,雨下的很大,我就这样走啊走啊的,哗啦哗啦的雨声一直在我耳边打转,你们说奇怪吧,我身上虽然湿透了,可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在雨中慢慢地走。唉?你问为什么没人看见我?那么大的雨,村子里的人都早早回家睡觉了,而且就算看见我他们也只会装作没看见,才不会跟我说话……你别打岔,我就这样一直走,走了很久,眼前就出现了那栋建筑,它有一个半圆形的屋顶,屋顶上竟然有根烟囱,我走上前,拧了拧大门,大门没有上锁,一拧就开,随后我就走了进去。
里面,黑洞洞的,似乎是停电了,还刮冷风,我没看清楚,但窗户似乎也都锁死了,隐约之中,我发现我正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地面冷冰冰的。
你们知道吗?里面好多个房间呢,兴许能把整个村子的人都装进去,每个房间里都有张床,还有一些家具,不过我不喜欢那个颜色,太没有生命力了。
我晃晃悠悠的逛完了一楼,中途没有遇见一个人,现在想来确实是挺奇怪的,这么大的房子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应该不会因为我突然闯入而全都藏起来了吧,难不成都是些孩子?
然后,顺着楼梯我上到二楼。
二楼跟一楼一样,也有许许多多的房间,只不过跟一楼相比多了股怪味,一种什么东西发臭的味道,熏死人了。我走进一个房间,也记不清为什么选择那间,里面空荡荡的,有电视、电话、桌子、椅子。椅子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椅子,软软的很舒服的样子,于是我大着胆子,坐上去试了试,结果……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椅子竟然是湿的,我一屁股坐在了一滩水里,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裤子湿了一大片,早知道,我才不会坐在上面呢。
……是不是不太理解我说的话,也认为我在做梦,要是听到我接下来在那个屋子里所看到的东西,就绝对不会这么想了。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因为太恶心了,我拍了拍衣服,打算在屋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衣服可以替换。结果,我找到了另外一扇门,它藏得很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试着推了推,门很重,用力了半天仅仅推开一条缝,我便从这条缝中勉强穿过去,然后……
那是一颗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孤零零的立在地上,如果不是窗外的闪电劈下使屋内瞬间亮了几秒,我甚至以为那就是个玩具。那一刻,我想叫,遗憾嗓子发不出声音,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哑巴一样。
我可以肯定,那是个男人,年纪嘛……应该不小,不过满脸血糊糊的看不清,皮肤褶皱成一片,都有点缩水了。
我喘着粗气,立刻离开了那间屋子,躲在角落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就算神灵再怎样护佑我,那个时候我也害怕了,就想马上离开那个地方。
我跑出房间,突然,楼下传来一串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有不少人,慌乱之下,我只好选择躲进隔壁的房间里,想着等人走后,再出来。
可是没想到,一开门看到的却是同样的光景那里也躺着个死人,血腥味扑鼻而来,由于眼睛习惯了黑暗,我可以看出那人身上乱糟糟的,不是衣服没穿好的那种乱,而是身体上……好多个洞。
这时,我感到胸口发闷,四肢发麻,太阳穴阵阵刺痛,我知道那种感觉来了,这是神灵在警告我。
脚步声在二楼响起,那些人此时就在二楼,我听见他们走进一个房间,紧接着便是翻找东西的声音。我躲在桌子底下,双手捂住嘴,好在他们没有来这间屋子,估计是因为这里有个死人吧。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传来他们上楼的声音。
原本,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跑的,然而,神灵在那一瞬间占据了我的身体,让我失去了主导权,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它驱使着跟在那些人后面爬上了三楼。
不出所料,三楼也充满了血腥味,我躲在一堵墙后向外探望,一扇敞开的屋门里面,坐卧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一眼看上去就明白他们已经是死人了。男人脑门上凹进去一大块,身上的血变成了黑色,脑袋怪异的向后仰,就好像脖子是橡皮泥做得一样。女人……我没见到,被那些人挡住了。
此时此刻,我再也承受不住心底的窒息感,力气也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几乎是用爬的才慢慢挪到一楼去,雨声和雷声把我的脚步声包裹住了,让他们没有发现我。
等我清醒过来时,人就在家里的床上躺着。
“警察同志,你们不觉得我的这场经历很不可思议吗?”
“呃……确实挺奇怪的……”穆恒瞅了瞅她,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来。
黑色的屋顶、粗木头围成的篱笆、小而破旧的屋子,面前的女人名叫方林娟,正是死者卓新口中肮脏的女人,村民避之不及的灾星,之前,她也出现在吴美兴的口中。
从外面看去,小屋会给外人种家徒四壁的错觉,但实则不然,屋内整洁干净,家具不多,但绝对够用,木头的屋顶下按了个尺寸正好的顶灯,灯光是温暖的浅黄色,地面是农村常见的水泥地,却是刚刚拖过的。客厅摆放了几把木头椅子,还有一张有些年头的布制沙发,沙发套上满是补丁,正对大门的墙上供了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画像。
沈兆墨、穆恒还有澹台梵音依次坐在几把木头椅子上,椅子年久失修,稍微一动就能传来“知啦知啦”的摩擦声。
方林娟坐在斜对面,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笔记本,兴奋的注视着三人,期待着他们的反应。她脸庞略宽,皮肤暗黄发干,眼睛很小还算有神,薄薄的、有些下垂的嘴唇贴在她蒜头一样的鼻子下。她身着一件浅绿色衬衫,下身一条膝盖处被蹭脏的牛仔裤,头发在脑后盘起,乍一看,倒是挺精神。
“你所说的事发生在你几岁时?”澹台梵音沉默半晌后,问道。
“很小,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吧。”方林娟回忆着说,她年龄不算大,从穆恒查到的户口上显示,她今年三十八岁。
“你告诉过你父母吗?他们怎么说?”
好像是问道了她的痛处,方林娟紧紧皱着眉头,埋怨道:“我妈打了我一顿,叫我不要胡说八道,我爸压根就说我是睡迷糊了,他们都不相信我。”
“你还跟谁提到过?”
“我当时太小,大概是我妈怕我胡说会招来村里人的嫌弃,要我绝对不要说出去,我没听,偷偷告诉了我一个朋友,结果没过几天村里人都知道了,我妈就又把我打了一顿。她那是害怕,害怕我跟别人不同。”
澹台梵音不由得想起教授宛玉的童年经历,如此相似的情景让她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沈兆墨环顾了下四周,随后话音调高,语气依然很柔和,“您没有工作,靠什么生活呢?我看这家……还可以。”
方林娟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捏出一张黄色的长条形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图案。穆恒一看就一个头两个大,忽然想仰天长叹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对付神棍,可不是一般的费劲。
方林娟神气活现的把手里的符咒在三人眼前使劲的晃了晃,说:“人吧,真的挺别扭的,平常他们骂我不吉利,背地里却跑来找我下各种咒,解各种难,托这帮人的福,我在生活上没太大问题。”
“卓新,你见过吗?”沈兆墨边说,边递过照片让她辨认。
“这人……我见过,印象还很深刻呢,她在背地里说了我不少坏话,因此她跑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她女儿研究生考试要开始了,来找我要护身符。”
“你还能做护身符?”穆恒脱口而出。
方林娟先是一愣,马上讥笑了一声,“穆警官,我身上的可是神灵,保护众生是神灵的责任。”
穆恒:“……”
你家神明还真够忙活的,既要普度众生,还要咒死恶人,连考试都管,也不怕得高血压。
“她还买了什么?说了什么没有?”穆恒问。
“没有,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不得已才来的,太想让她女儿顺利通过了,然后拿了护身符就走,一句话也没说。”
澹台梵音把散落在前额的头发捋了捋,身体微微向后靠,一只胳膊抵在木椅扶手上,问道:“方女士,这一片除了你,还有谁跟你一样是……神明附身?”
方林娟摇摇头,“就我一个。”
“六塘镇寿衣店的钱彼呢?”
方林娟一听,立刻重重拍了下桌子,怒吼道:“他是个骗子,借着神灵的名义招摇撞骗,早晚会有报应的。”
澹台梵音笑眯眯的看着她,“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骗子,不是跟钱彼一样呢?”
方林娟眉一挑,斜眼看她,嘴角同时抽搐了几下,“你不信?也是,你们大城市的讲究什么科学,不相信我也是自然……那好吧,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话音一落,她站起身,引着他们往屋后面的里屋走去。
相比于有大窗户的客厅,这间屋子黯淡无光、阴冷潮湿,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高高的物体被黑布罩着,方林娟利索的掀开布,三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高的物体是个木头制作的祭台,祭台分两层,最上一层左右两边各有一只红色蜡烛,下面则是一个香炉和一盘水果,而上层蜡烛的正中央是一只干瘪成木乃伊的死猫。
“猫鬼……”澹台梵音嘟囔着,神色凝重,不由自主的向前靠近了点。
就在这时
“啊啊啊!”方林娟惊叫了起来,双手按住胸口,脸色发白,不一会便是满头大汗,她咳嗽了几声,又深深的喘了几口气,顿时抬起头,那表情当真是痛苦并快乐着。
接着,她调了调气息,有气无力且面带笑容的缓缓说道:“……村里,有人死了,神灵刚才告诉我的,是在村子东边,屋外有一棵巨大的枣树,院子架着丝瓜架,要是不信,你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