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呆呆的坐在地上,眼前熊熊的烈火丝毫没有要波及他的趋势,仿佛火苗长了眼睛,只吞噬着包裹住的皮肤。然而陈山的身上却有一种被大火烧着的滚烫感,不知是被热气熏灼造成,还是亲眼看着昔日的朋友葬身火海而产生的共鸣。他觉得那个浑身燃烧的人,下一秒就能从火中冲出来,大喊着救命,接着,自己便能救他……
陈山鬼使神差般的向前挪动了几下,直到身旁一股力量将他拽向大门的方向。
“找死啊你!疯了!”
陈山感到自己在颤抖,明明脸上、头上、身上都是汗,却觉得宛如进入了冰窟,冰冷刺骨。
“该死!人都傻了,赶紧给他拖出去!拿灭火器!”
他听见身旁的人这样叫嚷道。
陈山试着转动脖子,觉得它坚硬的就是块石头,根本不听使唤,再试试眼珠,这次倒是微微看到了些四周的光景。人们来来去去,消防员、警察、保安,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喊声,他感到自己的嘴也跟着一张一合,应该也是在喊着什么,可他自己听不见,他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现场怎么样?”
身旁一个人这样问。
“不行了,都成碳了,鬼知道烧了多少长时间!”
另一个人回答。
“是吴仲轩吗?”
那个人接着问。
回答的人略微犹豫了下,“不好说,里面那种状况,骨头都未必剩得下。”
陈山像是突然回过神,他瞬间跳起来,撞到墙上,跟故意演戏似的夸张的用手砸墙,从被热气伤到的喉咙中传出一阵沙哑的嚎叫。
“哎!哎!停下!快停下,医生!医生!大哥,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点的!”
发生了什么事?刚刚看到的一切似乎仅仅是一场噩梦,人虽醒了,梦却在脑中久久不肯散去,只要一闭上眼,梦境中的画面则会立刻冲击大脑,使人感受到如濒临死亡般的恐惧——
之后,救护车把快要得失心疯的陈山送到医院。
沈兆墨按了按喉咙,空气里残留的热气灼得他嗓子不舒服。
不一会儿,玊言步履轻松的走了进来,似乎人活到他这个年纪,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焦急不安的了。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口罩,把半张脸都罩在下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慢慢蹲下,严重缺钙的骨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他对着那具几乎要烧成灰的尸体看了看,扭头微笑着对沈兆墨说:“你放弃吧,我来也没用,这人跟被火葬了没两样。”
“现场怎么是这样……”沈兆墨愁眉紧皱,看着这片奇怪的现场——除了尸体所在的那片地面被烧成了黑炭,天花板和墙壁被烟熏成了黑色,其他地方丝毫没有受到火焰的波及,桌椅、沙发、盆栽全都完好无损,如此匪夷所思,他们还是头一次碰上。
“玊老,人得烧多久才能烧成碳状?”穆恒揉着鼻子,靠近尸体问。
“这人的状况……我估计至少烧了5个小时了。”
“什么?!”穆恒大惊,“你老逗我玩儿呢,5个小时!人能烧这么久吗?再说了,真要烧了5个小时,整栋博物馆不得一起化成灰啊!”
沈兆墨目光犀利,沉默了片刻后,模样就像终于知道了隐瞒百年的秘密一样,然后他缓缓后退了一步,重新审视屋内。
“玊老,是不是灯芯效应啊?”
玊言肯定地点点头,“应该就是了,否则怎么解释尸体状况,而且死者身下的地板,确实有些黄色的黏稠物质。”
穆恒在旁急得跳脚,“老墨,咱有什么赶紧说行吗?兄弟我这心脏经不起折腾。”
“所谓灯芯效应,是指人体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的现象。”沈兆墨绕着尸体周围边走边说,“当皮下脂肪遇到高温开始融化,流出的脂肪液体浸透衣物,这就成了蜡烛灯芯,而人体内本身的脂肪则称为了蜡,燃烧时会源源不断的提供染料,于是人体就变成了一根巨大的蜡烛,慢慢燃烧,直到所有的脂肪组织被烧完为止,脂肪多的部位,必定烧的最严重,比如大腿、躯干,像吴仲轩这样身材肥胖的人,烧成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也就是,身材越胖的人烧的时间越久?”周延在旁问。
“有这种理论,毕竟肥胖者燃烧后产生灯芯效应的几率更大。”
“那这现场……”
“灯芯效应常常产生的现象,至于原因,众说纷纭,一时半会给你解释不清楚。”玊言拿镊子小心翻找着未被烧尽的骨头,“这吴馆长骨质疏松的挺严重的,一块好骨头都没留下,烧得够彻底的。”
沈兆墨转悠了两圈,停在天花板的火灾报警器下,仰头向上看,“查出报警器为什么没响了吗?”
“查了。”穆恒说,“里面的电线被拔出来了,你现在就是点个打火机放那下面都听不到一丝动静,不光这屋的,走廊的、外面展览室的,我还没查完,说不定整层的报警器都被做了手脚,别说烧5个小时,就是烧上一整天,恐怕都发现不了。”
“保安呢?”
“这里是办公区域,只有工作人员有进入里面的钥匙,保安进不来,这次是保安隐约听到了陈山的喊叫,赶过来看到火光才报了警。要不是陈山碰巧遇到,馆长的尸体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现呢……话说,这人究竟是不是馆长啊?没办法确定身份吗?”
“谁说没办法。”玊老耳朵动了一下,不屑的撇撇嘴,“地上这些脂肪液不是办法啊,你小子别胡说八道的,砸我招牌。”
这时,秦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额头冒出大颗汗珠。
看他的狼狈样,穆恒喜得不行,“小秦同志,找到什么了急成这样?慢慢说,咱不急啊,人已经这样了,你就是再急也活不过来了。”
秦壬“……”
他欲言又止,脑袋耷拉下来又马上抬回去,一双眼睛竟闪出无助的亮光。穆恒有点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孩子看到什么了,怎么整个人都不对了。
“你不是去查监控了吗?”穆恒见他顿住不说,催问道。
“我……啥都没看到……”秦壬吞吐的说,接着他点开平板电脑,打开从监控室拷贝来的监控录像,穆恒和沈兆墨疑惑不解,纷纷凑上前,秦壬干咽了一口,按下快进键。画面成3倍速度播放,令人惊讶的是,整整一天,监控画面里只出现了吴馆长和陈山的身影……剩下的时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一时间,盯着屏幕看的三人不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好。
“这……”穆恒指着画面,说不出话来。
“恒哥、墨哥,你们看到了吧,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吴馆长死时,只有他一个……”
“是远程纵火装置?”穆恒迅速回过神来。
“没那玩意儿。”正搜查现场的周延斩钉截铁的否定道。
“尸体发生灯芯效应的条件就是自身衣物被燃烧,就算有纵火装置,也是装在他身上的。”玊言夹起仅剩的几块焦黑的骨头,努了努下嘴唇,示意他们往旁边的证据袋上看,“能找到的全在这儿了,就那么点,没发现金属之类的装置物。就我自己观察,不管犯人用什么方法点燃的死者,证据早就消失在大火之中了。”
沈兆墨没有说话,脑中飞快的思考着谋杀案和文物失窃案的关联性。假如两者存在关系,那么凶手杀害吴馆长的理由就跟消失的青铜器物有关,是因为那根青铜短棍的来源“特殊”,还是由于它本身?第一个不难破解,至于第二个……莫非,那不仅仅是个文物这么简单?里面隐藏着某个秘密?而吴馆长恰恰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要灭口?
想到这儿,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乱了。
医院里,医生给陈山注射了镇静药物,好歹算把他的神智强硬拉回了正地,等沈兆墨几人到达病房时,陈山正神情落寞的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陈副馆长……”沈兆墨放低音调,“能谈一下您发现死者时的情况吗?”
陈山机械性的转头脑袋,面对面凝视着沈兆墨,愣愣地把沈兆墨凝视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那人……烧死的那人……是馆长吗?”
“我们还不清楚,需要检验后才能给您答复。请您先说一下,您是几点去的博物馆以及去干什么?”
陈山声音空洞,仿佛梦中呓语,“我……我在写一篇论文,需要用的资料落在办公室了,于是我就过来拿,我是晚上6点多到的,一进走廊,就注意到了馆长办公室的火光,办公室的门上有块玻璃,我就是透过那里看的……就看到……一个人烧着了。”
“然后您就冲了进去?”
陈山点点头,“我大喊叫人,没人回应,我就自己冲进办公室想要把火弄灭,可是火势太大了,我……自己扑不灭……我没办法……我都慌了……”
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沈兆墨在心中嘀咕。
“你跟吴馆长的感情很好吧?”穆恒问。
“我们是老朋友了,吴仲轩是个本本分分搞研究的,人又和善,谁会想害他啊!”陈山痛心的捶着被子,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您知道他在办公室里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兴许还是为了资料整理吧,今年文物局要的总结报告要的挺急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大过年下的让同事们为了整理资料专门跑一趟,他……可能是为了资料……”
“您发现死者之前,人在哪儿?”
“你们怀疑我?”陈山立刻厉声道。
“例行询问而已,请您配合。”
陈山勉强坐直,颤声回答:“我在家,老婆和孩子们也在,就是因为孩子们过节来看我们,我才拖到了晚上动笔写论文。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
“陈副馆长,”沈兆墨问道,“吴馆长手上的青铜器物是怎么来的?”
陈山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盗窃案发生的第二天,吴馆长就遇害了,仅仅是巧合吗?”
陈山皱紧眉头,一言不发,沈兆墨看的清楚明白,他分明藏有什么惊人的事实,只不过他不便、或是不肯说罢了。
陈山低头想了想,眼睛眨了几下,叹了口气,方才开口,“沈队长是怀疑吴馆长的死跟失踪的文物有关?”
“老实说,我不得不怀疑,特别是在那东西来历不明的情况下。陈副馆长,文物和非法文物还是有区别的。”
陈山慌忙地摇头,“绝不是非法的,这我能保证!可……老实说吧,那件器物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我也不清楚,这个吴仲轩什么都没对我说。他只告诉我,他怀疑那物件的真实性,怀疑它是仿造的,因此在水落石出前,越少人知道越好,省着大家伙失望。”
“意思是文物是假的?”
“不,物件不是假的,是青铜铸造的没错,有问题的是它的所存在的年代、以及与之相连的青铜器的完整样貌。”
两人彻底被他绕晕了。
“这么跟你们说吧,那根短棍是某件青铜器的一小部分,吴仲轩所怀疑的,正是那整件青铜器的真伪。”
沈兆墨脑袋快速反应,努力跟上陈山的思路,“……什么样的青铜器?”
陈山犹豫了几秒,缓缓吐出一句话:“大禹九鼎……”
注:骨质疏松的人在遇到大火时,其骨头更容易被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