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夜的风吹过,可这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给这六月末的光景添了一丝秋意。
早市已经退去,午后更没有人上街,高蕤抬头去看,无数阴云翻涌着靠近,遮去天空的光亮。
自从上次皇后与自己说过推心置腹的话,就再也没叫她留宿宫中,加上赵馥儿课业较多,与她也没有时间闲玩。她出宫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
高蕤犹豫再三,还是想去看看赵属。
高家的马车行至一半,便停下来。
“姑娘,这天色不好,若是一会下雨怎么办?要不然改明日再逛?”
莺歌手拿纸伞,站在车旁,有些担忧的看着天色劝她。
“不用了,我就看看,一会便回府,你若不愿跟着我自己走便是。”说罢,便要去拿莺歌手里的伞。
“不是不是,姑娘说的哪里话,我还是担心姑娘的,姑娘要去哪,我能陪着还是稳妥些,这天怪怪的,就是担心一会雨下大了,叫姑娘着凉生病了就不好了。”
“让马车师父走罢,咱们只去个地方,你也知道的。”
莺歌见高蕤神色颇为严肃,心事重重的样子,猜想着也有五六分来。
“姑娘是担心殿下吗?”
高蕤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俩人快步往秦王府走,高蕤抬头去看,如今匾额已经新换上“岳王”,高蕤站了一会,才转过身背对着门,让莺歌去敲门,。
“不知姑娘要来找谁?可是走错了。若是来着殿下的也请回去罢,主上吩咐今日谁也不见的。”开门的是个小黄门,并不认得高蕤她们,之按吩咐说话。
莺歌见他正要关门连忙拦住,急着说:“你先别急着关门,你只帮着通传一声,就说……”莺歌急着开口,说到这里也没想到怎么说。
“就说是来找表哥的。”高蕤任是背过身去没有回头,小黄门盯着看了一会,稍稍记住了身形,这才犹豫着通报去了。
他自然是不敢随意通报的,便是直接找的司勤。
“司总管,是外头来的,只说是来找表哥的,小的也不清楚,或是找错了人也不一定。”
司勤确是清楚的,他打发了小黄门去别处,亲自走到门前,一开门便明白了。
“高姑娘快进来说话罢,委屈您在这门口站了半天。原也没想到的,殿下如今在卧房内看书呢。”
“大白天的,在卧房看什么书呢?可是生病了?”
“确实有些着了风寒,不过请御医来看过了,只是有些着凉并无大碍的。”
听司勤这样说,高蕤这才放心一些。
走到卧房边,司勤压低了声音对高蕤道:“高姑娘留步,这便是卧房了,容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恐怕殿下还在歇息,劳烦姑娘等等。”
“我直接进去罢。若是他在歇息我看看就走,也免得打搅他。”高蕤拦着司勤,直接推门进去了。
屋内静得很,高蕤小心的撩开珠帘走进去看,卧榻上垂下的竹帘,只隐约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卧其中。
高蕤见他应当是还在睡,想着也实在没必要打搅他,正想转身离开。
“表妹既然来看我,怎么这就要走?”
高蕤听他调侃,失笑道:“你不是睡了吗?怎么还知道这些?”
“我人虽然睡了,可耳朵却没睡,方才他们在院外说的我都听见了。”赵属坐起身来,撩开竹帘,却仍半卧在床头。
“我还当只是托词,原来你果真是病了。”
等竹帘撩起来,高蕤这才看清赵属脸色惨白,唇上并无血色,方才说话的声音也略带沙哑。
“我虽然生病,但也不至于如何严重,只是现在真不适宜见什么人。”
高蕤见赵属脸上带着从前未有过的黯然神色,立即安慰道:“这事情虽然看似严重,但也不至于让你哀痛至此才是,身份不过是外物,你要真的为此自怜,就不是从前的赵属了。”
他第一听人叫自己全名的,从十岁被赐名开始,天下人都避讳着自己的名字,如今有人叫了,他只觉得陌生。
“原来也没人叫过这名字,我都不知如何反应了。其实你也说的没错,要说从前,我还只是个毫无爵位的皇嗣而已。当初封做秦王只觉得重担压顶一般,现在卸去指责,我也不过是回到从前。”
“我也不是常安慰人的,只是如果你有想说的是话,此刻都可以与我说说。”
赵属摇摇头,抬头去看高蕤,这才发现她还站着。
“你坐过来些,我再与你说。”
高蕤只当他是病人,又心情不好,也不推辞,直接坐到床头凳上去。
等高蕤坐近了,赵属却不说话,只定定端详她的眉目。
“你看我做什么?”
“常听人说赏心悦目四字,如今想来确实应景。”
高蕤听他这样说,这才觉得有些害羞,方才急忙出宫去见他的一腔孤勇,瞬间消散。
“我不和你说了,你光打趣人。”说罢,便扭头不去看他。
“我知道你来看我不容易,只是除了你,我又有什么心事值得记挂的呢?”
赵属见她仍然不语,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从前就是个傻子一般,行动办事皆寻规矩,你总笑我是个木头,如今也不知如何讲好话哄你,只期望你不要嫌弃我。你如今来看我,我很欢喜。”
“没有的事,我也不是恼你,以后也不会为了这个和你置气。如今你正心情不好呢,说的话就当是胡话好了。”
“这又怎么成了胡话?哎,你这,欸,你是来看我还是来故意气我的?”赵属被这句话噎着,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来,哎了好几声。
高蕤见他情绪好转了不少,现在虽然看起来被自己噎着了,但好歹精神比刚才强了些,也知道他并无大碍了。
“你当我来是为你哭的吗?才不会呢,你个傻木头,看你也没事一样,我也就走了。”
高蕤正要起身,却被赵属抓住了手腕。
“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好容易想多说话了,你来了又要去的,也不多坐一会。”
“正当你没病呢,你又糊涂了。现在回去只用说宫里耽搁了一会,若是再晚,母亲定要问我‘为何不在宫中用膳’,我答不上来,岂不是给人送去疑点?”
“什么时候你能陪我久一点才好。”赵属松开她手腕,低头小声嘀咕着。
“什么?”高蕤实在听不清,“方才见你好些,怎么现在我要走了,你比之前还要难过似的。”
高蕤是一定要回去的,赵属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命了司勤亲自驾车去送。
梅氏在家里等了一会,方才听车夫说姑娘去买些东西去了,一会要回来,可没想到耽误了有些时候,而且回来还是坐的马车。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刚才去买了些糕饼,等出炉才耽搁的。”
“家里有啊,还在外头买什么?还真不错。”梅氏吃过一块,说道。
“是金福楼的。”
“怎么不见重茂?”
“哦,你爹爹新请来个秀才,你弟弟他正在学呢。”
高重茂是高蕤弟弟,今年年方八岁,正是要读书的年纪。
“哦,这样啊,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他今天刚来的信,说是在东海郡了,沿途的漕运都要管,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高蕤父亲后来虽然中了举人,便在没有中进士,眼看一家子要生计也只好听从高家安排去了各处管着漕运,虽然辛苦些,但钱赚的多。只是一年到头难得回家。
过了一会秀才从里屋出来,梅氏亲自去送。高蕤则拿着糕点到弟弟屋里。刚一进门就看见高重茂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
“怎么垂头丧气的,学什么了这么难的吗?”
“这先生教的太难了,还要背这些书。”
高蕤翻看了一会,这又说道:“原来是《诗经》,你才八岁这其中生僻字多,你自然不容易理解,他怎么不先教你千字文?”
“怕了,他方才读这《诗经》,一字三叹的模样,我听了都要瞌睡。好容易忍到现在。”
高蕤自然不会听他一人之言,只是这个弟弟从小就聪慧,她自然看中一些。
“你先吃糕点。虽然先生教书难了些,但好歹也是先生。你自己知道自己的,以后多加紧用功就是。”
“姐,我知道的。”
等吃过饭,梅氏才单独和高蕊说说话。
“明日早些起来,跟娘出去一趟。”
“怎么了?”
“今日来的秀才虽然不错,但我觉得读书是一层,识礼是另一次意思了。我早听人说与人结交还是要乘早,我打听到,礼部侍郎家有开私塾,好多人家的孩子都想求着去,想教自己孩子和他们家孩子结交结交。我打听到明日礼部侍郎的夫人过生辰,我去送送礼,你与她们认识一下,也好介绍你弟弟去。”
高蕤觉得不错,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学的些温婉贤淑也都是假样子,内里一个字也不识得。所以自己送礼不够,还想着要自己帮着结交一些。
梅氏想的也是这个理,高蕤是从宫里学的,规矩学识比照公主,比这些富贵人家的女子是自然不会差的。
第二天一早,高蕤便跟着梅氏出门去了,只可惜结果并不好。
“你们这是求晚了些,先生只收二十人的。”
高蕤和梅氏都有些无奈,毕竟人家说的是先生的规矩,其实也都是借口,这软钉子叫谁也明白。
其实想想也是,他们家也不是真高家,高夫人都不管的,梅氏自己来求,他们也拿不准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秉性,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家孩子随便和外人来往的。
这件事若是就此揭过也就罢了,偏偏又传到赵属耳朵里。
赵属写过一封信,他悄悄联系司马珏,将信送给礼部侍郎刘平易。
梅氏意外的收到刘夫人送来的请帖,一见面才知道是重茂的事,感激不已。没想到刘夫人却说有岳王担保的。
梅氏根本摸不着头脑,也从未知晓谁是岳王。等高蕤回来才知道。
“你和皇后说过这件事的?”
“其实也不是,就是和馥儿公主提过一次。恐怕是她知道了才和什么岳王说的。”
“那这岳王你知道吗?”梅氏有些没想明白。
“就是从前的秦王。”
“啊?你可别和他扯上啊?”梅氏虽不知道岳王,但知道秦王被贬则的事情,这件事大家心里清楚,但都不明说,她知道的也不多,只觉得这是皇上贬谪的,应当是不好的。
“娘,你想什么呢。”高蕤也懒得和她解释,只觉得心里生气,明明他们都没见过他的,一时好了就都奉城,如今见他落难了便都要回避。
“我们家也不算富贵,可是一点受不了牵累的,不行,这礼部侍郎也跟岳王有关系,我不能叫重茂去了。”梅氏想不通,却又在这瞎琢磨起来。
“这件事皇后也知道,你若回了岂不是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驳回了吗?”高蕤虽然不知道赵属是怎么知道的,但也想得到他这是为了帮自己,她若回绝了叫他怎么想。
“啊,罪过罪过,还没想到这一层。算了,我也不敢回什么,只答应便是。”梅氏被吓到,虽然担心,但想到先生还是好先生,也难得求来的,也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