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依在陈世安的“护送”下,去琼浆台买了一大罐热乎乎的香芋花生糖水,又去附近的一家小酒楼里买了两个肉菜,两个素菜,一盆米饭;
这些东西满满当当的装了两个大篮子,陈世安默默的伸手接过。
蓝依有些不自然的看他一眼,拒绝的话都没敢说,就跟在陈世安身侧,两人往城郊走去。
两人走出城外,踏上高低不平的田垄上,望着不远处的金黄色的稻田,田里劳作的人挺多,几乎大半个镇子上的人们都来了。
陈世安走到一出半人高的灌木丛边,那灌木的叶子有两指宽,枝叶密集,即使是初冬,依旧开满了粉红色的五瓣花。
陈世安站在灌木丛后,大半个身子依旧露在外面,那半人高的灌木根本挡不住他,好在他也坦坦荡荡的,并没有躲藏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里提着的两个篮子递给蓝依:“我在这儿等你。”
这话说的,仿佛蓝家人才是外人,他才是蓝依的家人一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速去速回。
而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毛病,更不觉得自己等着送蓝依回家有什么毛病。
蓝依嘴角抽了抽,微红着脸接过两个篮子,没有回他的话。
篮子有些重,那些饭菜和糖水都挺重的,蓝依一手提着一个,微微弯了腰。
陈世安有些心疼的说:“要不我帮你送过去?”
蓝依立即摇头:“不用,这多不合适。”
陈世安抿嘴,心里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小姑娘都进他屋了,在他心里,现在蓝陈两家,就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蓝依提着两个篮子,小心翼翼的走在松软的田垄上,两边都是刚刚收割后的稻田,那些稻秸被扎成垛,散乱的立在松软的田地上,仿佛一个个胖墩墩的稻草人,空气里满是新鲜水稻的清香。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收公粮的官差并没有出现,他们觉得刚收割的水稻水分足,分量重,所以特意通知了,说要等一个月后,水稻晒干了再来收,这样一来,大家的负担就又更重了。
蓝依走在路上,不时听到一些收割稻谷的村民在那儿低声咒骂,骂朝廷,骂衙役,骂这无道的天下,不给人们活路走。
蓝依默默的走到自家的稻田里。
蓝晖他们早就饿了,却一直等不到蓝依送饭过来,蓝钦都准备回家一趟了,此时看到蓝依,兄弟俩个瞬间丢了镰刀,跑过来就接篮子。
蓝晖接过篮子就将布掀开:“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晚才来,你大哥都要饿死在这里了。”
蓝依眼神飘忽:“今天起晚了,来不及做菜,就去买了几个......”
蓝钦一手提着篮子,一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扣在蓝依头上,又狐疑的看她几眼,问:“起晚了?我出门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蓝依:“......呃,你们走后,我就又睡了个回笼觉。”
蓝钦皱眉,明显不信,他怀疑蓝依趁着家里没人,又去抄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了。
不过他没说,毕竟真的很饿。
兄弟俩早就将饭菜端过去,找了个背风处摆好,蓝父蓝母也走了过来,几人在田垄边的水渠里洗了手和脸,一家人就将稻秸铺在地上,开始吃饭。
蓝依今日受了那一番惊吓,已经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加上陈世安还在等她,她就想早些回去。
可是以往,她都是和大家一起吃饭,然后将碗筷在水渠里洗干净了才回家的。
今日总不能过于反常,不然家里肯定要问了。
蓝依于是便坐在蓝母身边,跟着家人一起吃饭。
蓝晖说起了今年的赋税,咬牙大骂那些官府无耻,一个人边大口吃饭边破口大骂,不停歇的骂了近一刻钟。
蓝依坐他对面,都有些无语了:“大哥,你唾沫飞我脸上了!”
蓝晖住了口,又扒了一大口饭,笑着说:“那你坐我旁边来。”
蓝依懒得理他,继续喝糖水。
蓝钦又问蓝父:“爹,我们那片桔子林怎么办?还是包出去?”
蓝家除了两亩水田之外,还有三亩桔子果林,两亩竹林。
果林往年打理不过来,蓝家都是直接包给别人的,他们从中抽成就行了,而竹林不用怎么打理,省事的很,便一直自家留着,农闲的时候,蓝父就会去砍竹子卖。
但是今年赋税加重,自家饭都可能不够吃了,蓝钦计划着自己和蓝晖两个平日里多抽点时间,好将那片果林打理起来。
蓝父沉默着思考,没有回答蓝钦的问话。
倒是蓝晖开口说:“还是别了,收回来我们自己干,到时候卖到省城去,肯定比县城价格高。”
蓝钦接口道:“也可以委托陈家,走水路销到北方,价格可以翻几十倍,到时候给陈家抽成就行了。”
蓝母有些犹豫:“陈家上次不是刚被抢了么?听说他们这次血本无归,铺子都没东西卖了,我们包出去,不管怎么样,都能有稳定的抽成。”
兄弟俩年轻,不觉得走商去冒险有什么好顾忌的,要赚大钱,要翻十倍百倍的赚钱,可不就得冒险吗?
但是蓝父和蓝母的思维则更稳重一些,他们宁愿不挣钱,只要能够保证生活供给的稳定就行。
蓝父缓缓开口:“那些十倍百倍的钱,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挣的,你们就踏踏实实的学东西,田里的事不用操心。”
蓝母也道:“正是如此,等将来你们成家立室,也就不用像我们这般,日日在田里刨食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蓝依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犹豫着开口:“爹,娘,其实我觉得,我们家不如将那果林和竹林卖掉算了。”
蓝家四人都被她这话给惊住了。
要知道,这边人的传统,是宁可饿死,不卖祖地;
祖宗留下的田地和房屋,那是不能死也不能卖的,卖了,就是背弃祖宗,是家族的罪人。
这些地,都是蓝依的爷爷挣下的家业,又将这些家业,传给了蓝依的父亲。
到了蓝晖这里,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卖地。
蓝晖震惊的看着蓝依,这个全家最疼的老幺:“蓝小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竟然想卖地?你是不是魔怔了?”
蓝依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根据《莽夫》一书中的描写,等民乱过后,官府下来镇压的同时,还会强行征用本地农民的田地,在庵前镇的附近,划出一片地来,建了个新村,专门用来安置流民。
官府也怕本地人造反,于是只征用了些旱地和山地,水田是分毫不敢动的。
所以,蓝家这两亩水田肯定不怕,怕就怕那果林和竹林,都属于旱地,且靠山,到时候说不定就要被强制征用了。
现在赶紧出手,还能卖点钱,屯点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