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只是一圆……天地只是一圆?天地只是一圆……?”
柏宿真在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天地只是一圆……
天地只是一圆?
他觉得这句谜语一般的话语虽然十分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却莫名地熟悉,自己似乎……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说过?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大概是在很久以前吧,他好像就已经听谁说过了,但是此话到底是出自谁口呢?柏宿真绞尽脑汁却仍然只有些模糊印象。
为什么会记不清了呢?
对此,柏宿真也没有印象。
或许那时自己还小还没有足够的记忆力?
不对,柏宿真那点模糊印象当中,听到类似说法时自己已经不是才刚出世的小蛇妖了。
或许他在山中度过了太漫长的岁月了,他们妖精的记忆也会像凡人的记忆一样随着清闲日子逐渐模糊褪色?
可他又偏偏还记得自己刚成形不久时的事,那些时候他整日在这九连山中无所事事地游荡,遇见过的奇景、躲避过的敌害,虽不说全都历历在目,可至少也有些大致印象,却为何偏偏对这件事的印象如此模糊?
那么,是因为在听到这句话时,自己神志不清吗?
好像也不是,他隐约记得那时他的神志虽然确实有些模糊,但那就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同时听到了别人说话一样——那是确实有谁在说话,而并非他的梦境。
他想不起来是谁在什么情形下说出的这种话,他唯一能大致确信的是,自己确实是曾经听说过这一说法的。
“天地只是一圆……”
柏宿真一面继续向前行进一面反复咀嚼着这个没头没尾的谜语。它好像魔咒一般,把他的思绪死死抓住投进苦思的牢笼,使其一刻也无法逃离。他越想越糊涂,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现在这种似梦似醒的状态倒是与那时异常相似,不论此时还是彼时,好像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地……那声音也是,恍恍惚惚地传来,恍恍惚惚地在耳旁回荡,念咒似地轻轻念道:“天地只是一圆,天地只是一圆”。
那念诵和刚才所听说的,不是莫名地相似吗,会不会……“他们”正是同一个人?
柏宿真发狂般向前奔跑,仿佛想要就这样一直跑向他记忆的深处,然而他的记忆也像这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的山路一样,看不到一个终结的地点,那个终点应该有一个人在说着“天地只是一圆”,而这条路的终点也应该有一个出口,让他有机会脱离这座大山!
可是此刻,这两者,哪一个都没有。
柏宿真觉得自己就要永远这么跑下去了,在这无限的循环里,就好像他的肉体和思想,都在以某种形式走向永恒……
但是他的思想又万分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永恒”,只是绝望的困顿披着迷惑人心的彩色外衣。
自己不会就这样被骗的,他一定会找到突破口,找机会冲出山去!
柏宿真有种奇特的预感,这谜语似乎就是自己离开这里的关键,只是他目前无论怎么琢磨,好像离揭开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深意也还是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迷障……
他甚至还产生了另外一重幻听——他好像听到嘈杂的人声,好像有很多人就在附近,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那阵说话声不十分清晰却格外吵闹,一开始,柏宿真听起来觉得像是某种噪音,渐渐的又觉得像是某种动物的啸鸣,慢慢地,他才分辨出这些所谓噪音当中居然还是有其语言含义的——好像是有好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喂!”
其中一个声音轻轻呼唤。
“喂!”另一个回应道。
“来呀来呀!”
“看哪看哪……”又有第三个声音兴奋得特别明显,让人以为他们发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你看到了吗?”
“嘻嘻……”
“嘻嘻嘻嘻,看到了看到了~”
“它怎么下山来了?”
“嘻嘻嘻嘻嘻嘻……终于等到了……”
“它怎么了?”
“……被困住了吧?”
“可不是嘛可不是嘛?”
“它自己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呢?”
“嘀嘀咕咕的……”
“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
“它怎么了,为什么这样?”
“疯的吗?!”
“傻了吗?!”
“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困出毛病就疯癫了。”
“被困住了啊,”这人说完马上就有别人出来表示赞同:“对对对,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看来它也犯了什么事!”
“它?它能犯什么事啊?成天就在这崖上睡觉晒太阳。”
“你要这样说,我们也没犯事啊……”
“对了对了,它是那什么……来着?快看看,看看它是什么呀!”
“一条长虫……”
“长长长长长……长虫、长虫!”
“好哇!!!!!”
“对对,对对对,长虫好长虫好~”
另外两个声音也连忙肯定道“长虫好长虫好”。
“带……带走吧!”
马上就有人表示同意:“对!快带回去吧,等了这么久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对。少主人……”
“嘘!!”
正当这些杂乱的声音讨论得最热烈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严厉地阻止了他们,好像他们触及了什么不该触及的话题,又像是警告他们,不要泄露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此,那片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长久的寂静。
柏宿真正疑惑呢,突然之间,却有灵光一闪,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有一道光,就在不远处,一道光忽地闪了一下之后,迅速地又闪了一下!!
这两道突如其来的亮光,映入他的眼睛直冲他的脑际,像灵光一点,强势冲破那层迷障!
柏宿真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它们的来处,就觉那一瞬间,一个画面从他脑海闪过——那是一个人的半张脸孔,下半张脸,鼻子以下看得分明,而除此以外其他地方却全都模糊得像是一张被染脏了的画像,甚至是干脆被撕去了一样……
那剩下的半张脸上,一双缺少血色外加有些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着几个生硬文字:天、地、本、是、一、圆。
柏宿真突然睁开双眼,金色蛇瞳闪出熠熠金光,那一瞬间,迷雾消散,风清气朗。
他向周遭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就身处西风崖底,不远处的黑龙潭,漆黑幽静的潭水看得人周身发凉——从观影大师走后,自己竟然一直停留在原地??!!!
他根本连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是幻像了!!
真是好生诡异……
柏宿真忍不住惊叹,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幻觉里应该经过了很久很久,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可事实上,自己根本就还在原时原地,难怪他看那轮夕阳,根本没有半点往山下落的痕迹。
柏宿真算是完全清醒了,他竭力保留脑海中残存的印象,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应该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凡人?
柏宿真搜寻着记忆的角落,这一次,那半张面孔总算清晰呈现。
以他能看到此人脸孔的这个角度,柏宿真觉得自己莫不是躺在他的臂弯里头……?正仰头看着“他”在说话,“他”说话时,自己的意识似乎模模糊糊恍恍惚惚,他的嘴唇不断地开合,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天、地、本、是、一、圆”。
柏宿真觉得他仿佛是通过眼睛,而不是通过耳朵,获知的这句话……
此人是谁?!
他们是在哪里?
他又为什么对自己说了这句话?
柏宿真仍旧有很多疑问,但是有一点他却已经逐渐明白了,那就是这句话背后潜藏着的那个深意……
他已经知道怎么离开这个困境了。
“你知道要怎么出去么?”
记忆汹涌而来,那半张脸仿佛是笑着说的,嘴角挂着平静的笑意,那感觉,就好像把他当做了孩子来考验一般。
柏宿真觉得自己是摇头了,那人一定看出他的迷茫,或许自己求知的意思全都写在脸上了,那人又说“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柏宿真乖巧地凑近,却警惕着那人可能要使什么坏心眼了,是不是又要趁机逗自己呢,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并不像往常一样是在玩笑,而是认真地向他耳语着如何出山的秘密。
柏宿真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那时为什么会将离开的方法传授给自己,但他已经知道了如何离开这里,这方法,竟然是他自己早就已经知晓的,只不过,它一直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另外有一点让柏宿真很是在意,他发现了两句话中的模糊区别,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说的是“天地只是一圆”,而这半张脸说的却是“天地本是一圆”,这些微的差别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柏宿真猜测他们大概不是同一个人。
他能确定的是,那个圆不是在某个地方,而是说……任何地方都可能是这个“圆”,而他自己现在就是被困在这个“圆”里了!
既然已经搞清楚了,而且也知道了脱离“圆”的方法,柏宿真觉得还是尽快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打定主意的柏宿真正打算起身,脑中却突然爆起一阵啸鸣,而且声音迅速变大,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让他完全混乱了东南西北!
柏宿真感觉到危险逼近想要拔腿跑出一步,却发现自己正头重脚轻地向地面倒去。
之前消失了的嘈杂声音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声音中充满了兴奋和得意:
“抓住啦……”
“抓住啦!”
那几个声音欣喜异常,柏宿真却觉得头痛欲裂,好像脑仁很快就要炸开一样。
他一面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从里面炸开,一面还要担心自己的脑袋砸到地上会不会从外面开花。
柏宿真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想象这样奇怪的场景。好在他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没有脑袋砸到坚硬地面的痛感,只觉得自己是一头砸进了冰凉的水里。
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次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了,柏宿真突然只剩下了一种知觉,他感到自己缓缓沉入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