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至,和杨府的人行礼告退后,俞夫人和俞霜儿一前一后搭了两辆车回府。
俞霜儿抬了帘子,瞧着外面,正巧路过北长街。
虽还未到北长街的夜市开放时辰,但有些铺子前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这可比不得东道府那边的夜市,她心里想着。
她以前时常跟师父偷溜出来逛东道府的夜市,那边到了戊时就禁止放行马车,且灯火通明一个晚上。
东道府附近有条河,因为河里倒影的月色绝美,故而有了“绝月河”这个称号,每逢佳节大家都会在河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水光潋滟,灯火辉煌,倒是能媲美天上的星河了。
河上有座很宽的雁州桥,最妙的是,传说中只要在桥上对着绝月河许愿的话,就能遇见自己的心仪之人。
现在想来,不过是些闲扯罢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边把纱帘放下了。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马车就停在太傅府的正门前了。
俞夫人下了车后,并未着急的进府去。而是等到后面的俞霜儿也下了车,走到自己身前行礼,才面向别处同她不冷不热地讲了几句话。
“那赵夫人嘴巴最是紧不住,既然她已知晓你把永泰伯爵府的小儿子给打了,消息肯定不能在我们这止步,传到别人那也是未可知。”
她立即乖巧地行了个礼,“霜儿知晓了,下次定不会再犯。”
俞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径自进府去了。
俞霜儿起了身,抬眼望去她离去的背影。
邹氏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无论闯了什么祸,她都不会打骂责备自己,只会点到为止。
俞霜儿自小就没看见过娘亲,也有幻想过,娘亲大概就是像邹氏那般模样,举止大方,谈吐怡然的。
她其实也是希望邹氏来责备自己的,像杨夫人经常抄鸡毛掸子,满街追着杨媣绾打骂的那样。
不过又不是亲生的,有隔阂自然是难以避免的。
好在不同于别家乱斗纷争的闺阁,她上面的八个姐姐,都没那心思算计自己。
想到这八个姐姐,俞霜儿就望着灰朦的天出了神。
整个上京城都知晓俞太傅俞番支庶繁盛,但膝下竟无一子,也算奇事一桩。
俞番一共四个夫人。
正房邹氏邹瑜出于身书香世家,膝下的两个嫡女更是了得,四小姐俞妗盏医术精湛,已然在上京城开了医馆回春堂;六小姐俞苒烟精通音律,善弹琴,在勋贵圈子已是小有名气。
二房张氏张悦芳,娘家是商贾之家,膝下的此外还有三小姐俞雪嫣和七小姐俞有音两个庶出。
三房钱氏钱艳眉,虽出身低下,但膝下的大小姐俞碧莹却教的知书达理,贤德淑慧,如今已嫁给太常少卿卢胜权一年有余。她膝下还有个八小姐俞观仪,还尚在闺中。
四房柳氏柳媛,也同大房一样出身于书香世家,为兄在朝廷为官。不过她刚嫁到俞家一年,柳家那边便落败了。她由此整日悲伤郁结,忧闷成疾,产下了九小姐俞霜儿和十小姐俞鸢儿不久后,便病逝了。这十小姐受其影响为先天盲,打娘胎里出来身子也不好,五岁那年也因病逝去了。
五房元氏元若欣,出身于簪缨世家,平日里最是得宠的,膝下的二小姐俞望西现是太傅府的管家,五小姐俞梦莺乃当今皇后就更不用说了。
因如此,全家上下都在无视着这个最后的九小姐,各房姨娘不在她身上打算盘,因为老爷那边盯得紧;姐姐们也不会就此与她攀比,毕竟她没有娘;只有俞番对她还算娇惯疼爱,但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因为她生性顽劣四处闯祸,俞番也是恨铁不成钢,只好严管着不许随意出府玩耍去,但她才不听,时常偷溜出去闲逛。
“姑娘?姑娘!”
“啊?”俞霜儿回过神来,见身旁的平娘不知唤了自己几回了,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平娘是俞霜儿的奶娘,自小便对她很好,平日里见到别的姐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算花上自己的私钱也是要替霜儿买来的。
“叫了您半天了,怎么还愣起神来了?”
俞霜儿摆了摆手意欲无事。
“六姑娘在北篱院的厅堂二楼,等姑娘您半天了,见您还未归就叫老奴来看看。”
俞霜儿点了点头应着。
当年先帝体恤俞太傅家中人口尚多,故特殊御赐了诺大的林苑府邸。
此地曾乃皇家宫外园林的一小处,御赐此地也算是极高的待遇了。
其中布局也很是简约,东西南北各设院子,分别命名为东香、西潇、北篱、南沁,各院子又设有厅堂,各处是以抄手游廊相互连接的。
府内的正中央坐落着一方池塘和两翼凉亭,她是极怕热的,每当夏日炎炎的时候,就懒散地趴在亭内的五角石桌上乘凉。
她们进了北篱院的小月门,登上阁楼,再穿过这趟回廊就到了。
回廊上的镂空木雕栏做的甚是精细。记得五姐最欣悦的,便是那刻在上面镂空的百鸟朝凤图。
进了屋后,就见俞苒烟黑着脸坐在中央处正品着茶。
今日她上着藕色绪藤衫,下配浅绿莺络裙,头上除了有几只钗以外还有一只精巧的碧色步摇,上面的几枚珠儿也随着她的回头,叮当地碰撞作响。
俞霜儿感到事情不妙,连忙拍着马屁道:“六姐姐今日的打扮可真是秀气。”
俞苒烟的脸色依然难看着,显然是没有被她的两句好话所迷惑。
“你还真有心情,不紧不慢的。”
俞霜儿却依旧不惧色,假意惊叹着,“哟,这是怎么了?能让温文尔雅的六姐姐都动了怒?”
“伯爵府那小公子的事,二姐已然知道了。”
这一句话,就使俞霜儿变了脸色。要说这府中上下谁最能管教她的,就属二姐俞望西了。
她愤然道:“二姐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那赖皮狗来告状了?”
俞苒烟把茶盏使劲儿的磕在桌上,碰出了好大的动静。
“怎么,死到临头你还想报复回去?我且实话告诉你吧,你打他的事在上京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俞霜儿拍了下脑袋,愤恨道:“天爷啊!我怎么昏了头让赵絮儿知道此事!都怪这娘俩!”
俞苒烟见她这般顽劣不知悔改,摇了摇头,也不打算理了,起身就要出去。
俞霜儿见状立马低下身来拽着她的腿,可怜地哭诉道:“哎哎哎!六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求求你了,救我一回!”
俞苒烟低头肃着脸看她,“我若是不帮呢,你又能奈我何?”
“才不会呢!今日回府不见二姐拦我,却是六姐姐在此等着,不就是因为六姐姐你想帮我吗?”
俞苒烟见她一脸鬼精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坐了下来。
“是四姐想的法儿,我们把二姐支了出去,使你与她错开。待会你便去祠堂罚跪,若是二姐回来了,见我们已经罚了,顶多是在严词厉色几句,断不会再对你做些什么严惩了。”
“好!”俞霜儿突然喜笑颜开,哪里有着刚才可怜巴巴的样子?
只要不让她落入二姐之手,跪什么祠堂都行!
俞苒烟用食指点着她的头,“你啊,下次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躲得过这次,还能躲得过下次吗?”
她却厚着脸皮道:“先躲过初一,十五以后再说!”
这日俞望西回来,果真是气的愤愤然。
才进了门,就问那俞霜儿在哪院的房,还说着今儿非要扒了她的皮不可,而后却又得知,俞霜儿已经自觉地去祠堂罚跪,更是恼了。
“这混账!”俞望西气的咬牙切齿,“来人啊,快去把她给我弄出来,今儿无论是用抬得还是背的,请的还是抱的,都得给我弄出来!”
一刻钟的功夫连派了好几拨人去祠堂,好说歹说,那俞霜儿就是跪在那摇着头不出来。
“平日里任你胡闹也就算了,我不见你几日,女儿家的竟学会打人了?反了你!”
“爹爹不在家,你就这般丢太傅府的脸面!混账东西,还有脸面躲进祠堂?”
“那列祖列宗的脸面早就被你丢尽了,你别以为躲进祠堂我就拿你没法!”
俞望西是万万不敢站在祠堂边儿骂的,那属于大逆不道,她只能坐在东厅堂一吐为快,不过声音嘹亮,别说在东香院里的祠堂了,就连西潇院里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西潇院里住的正是俞雪嫣和俞有音两姐妹。
“这俞望西今日是发了疯不成?”
俞雪嫣站在窗前,听外面破骂不停,隔岸观火着,“俞霜儿看来是难逃一劫了。”
“三姐儿你只管放心好了。俞望西再怎么生气也是不能硬闯了祠堂,否则爹肯定不能轻饶了她。今晚只要俞霜儿不出去,且可保她性命无忧。”
俞有音在案前做着账,一刻都未曾停歇,她也想看这盛大的热闹,只是抽不开身。
俞雪嫣从窗前走到案台这边,俨然道:
“还说她呢,你快先想想你自己吧!若是让爹爹和俞望西知道,你偷偷在外面做商贾之事,那场面可不比今日差了!”
还未等俞有音说些什么,就又听见东厅堂的那位口吐芬芳了。
“混账东西!你是想气死我吗?我若早日飞仙你就功德圆满了不是!”
俞有音撂下笔,感叹道:
“听这情形,暂且应该是轮不到我了。得,今晚太傅府这几十口人啊,谁都别想睡得安生。”
西潇院听的是这样清楚,别的院也亦是如此。
这俞望西到底是年轻气盛火气大,痛骂到了亥时才肯停歇。
她亦不知,俞霜儿早就跑去了祠堂后面耳房的床榻,安生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