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的彩头,我们太傅府是拿不起的。”俞妗盏放下茶盏,淡淡的笑着。
她的意思就是,这彩头暗有玄机,今日断然不能要,现在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只能做场戏给外人看了。
俞苒烟和俞观仪互看了一眼。
虽不解那金钗其中有何玄机,但是却都听懂她说的意思了,便诺诺地点了点头应下。
男眷席上可没有这般想得多,都拭目以待着武场的彩头。
“武场彩头为,虎头红缨银枪一杆!”
听到此,两位王爷都不由得一怔,其他男眷眼中都带着闪烁,胜负欲燃燃雄起。
虎头红缨银枪乃开国大将军曲湛之物。听说当年就是携着这杆枪上场杀敌,浴血奋战,打下今日的江山。
多少男儿每每听到这传奇都是慷慨激昂,想如同大将军一般为国争光,更别提今日彩头竟然是这杆枪!
暗处一人见状,勾唇一笑,如同四月梨花般盛放,醉人心脾。
这帮蠢材,脑子如同莽夫。谁何曾想到,当年威武的开国大将军如今只活在传奇之中,现实却是家财散尽,穷困潦倒。
举才苑被倒卖也就罢了,连虎头红缨银枪也被典当了,却不知...这大将军在九泉之下,是否能过得安生?
人性本如此,生性凉薄,形如浮冰。
“文场琴项,武场捶丸,开始——”
随着粗犷的这么一声吆喝,迎秋宴就这么开始了。
俞霜儿对文场是没那感兴趣的,自然是眼睛雪亮亮的只望着武场那边。
今日天气依旧晴朗,夹杂拂过的轻风,旗帜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
但见那白邺春风得意地站在球场之上,已经选好了中副木制棒在手,看似他应该不是在最佳的击球位置,但却依然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要比试的原因,他今日只穿了件简便的蟹壳青色轻装。
俞霜儿见此却嗤之以鼻。
以他那挑剔又招摇的性子,才不会对穿着要求的这般朴素简单。恐怕连那轻装的袍角暗纹,都是用上乘金线来缝制的。
旁边有两个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在对谈。许是声音大了些,俞霜儿有意无意间能清楚地听到她们俩说的话。
“语嫣,你说今日谁能在琴项一出风采?”
“这我也说不准。”
只见那名唤语嫣的姑娘摇了摇头,而后道:
“若按照往常来看,太傅府的六小姐俞苒烟是极有可能的,但是今年竞争的几家小姐也并不弱啊。户部郎中家的大小姐李辛芩技艺高超,吏部郎中家的五小姐万佩佩得心应手...尤其是吏部左侍郎家的三小姐侯如清,为了这次,家里半年前就特意请了江南的高云杉亲自授琴呢!”
“还有这档子事!”那女子大惊道。
也不怪这女子惊叹,那高云杉乃是燕州广雀五女中的三娘。
燕州是江南风情最浓厚的地方,尤其有名的,便是那广雀阁。阁中有五位技艺高超的弦师,人称广雀五女。她们名声显赫,远不止传到上京城而已。
吴语嫣对她的大声惊叹感到无礼而不满,却只是尴尬地笑笑,面色也不曾流露出埋怨。
“前些日子若不是我娘去她们家正好撞见了,我也是不曾知晓的。想来人家是不愿意传出消息的。”
听起来,好像是吴语嫣不经意间的透漏出了消息,但偏偏在这个场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讲出来,是真无意还是假无意就不得而知了。
杨媣绾意味深长的看向文场那边。话题的女主角一身蓝衣,端庄地坐在那边等候上场。那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像是证实了吴语嫣说的话并不假。
“是啊,谁不希望自家姑娘没有靠请‘外人’帮忙,琴艺便突飞猛进呢!”
随着文场那边琴声此起彼伏,武场这边的捶丸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俞霜儿却早已无心看球场,只是觉得最后那声音有些耳熟,再想回头瞥一眼时,却被杨媣绾一把拉住,身子也向她那边倾去。
“是赵絮儿。”
杨媣绾一只手拽着她的小臂,另一只手却不受其影响,随常地摇着小团扇,边轻声地说着。
俞霜儿一把挪开她的手,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前些日子那件事东窗事发,害得她被禁了足,林棠之脸面挂不住。这若是归罪起来,到底还是因为赵絮儿母女二人肆意传播,才搞得人尽皆知的。
杨媣绾此番拦着,就是怕她与赵絮儿起正面冲突。
这可是迎秋宴,多少双眼睛盯着都不知道,若是起了祸端,怕是回去直接被“一锅端”了。
不过杨媣绾没想到的是,她其实才懒得和那人计较这种小事。
事已至此,就算把赵絮儿骂一顿也于事无补,更别提在这耍什么泼儿了。
武场的捶丸已经结束了,结果也和俞霜儿想的一样,白邺那一队分数较高。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文场上。此时已经比试的差不多了,在台上的便是刚才饱受议论的侯如清。
只见她纤纤玉手正抚着琴。可能因为有了底气,选的曲子难度系数也很高,需全神贯注在这之上。
琴音如同骤雨般流落下来,顿挫抑扬,云起雪飞。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却依旧气势雄浑。使听者都恍了神,不禁联想到万壑争流,大气磅礴;又让人联想到战场上军威壮盛,战况激烈,震撼人心。一曲毕,却令人荡气回肠。
席上众人惊住了,连俞观仪也吓了一跳。
她未曾想到侯如清的琴艺进步的如此之快,明明去年的时候还是心气浮躁,略有杂音...想到此,她开始为俞苒烟担心了起来。
“六姐她...”
“一板三眼罢了。”在一旁的俞妗盏笑盈盈地轻声道。
她刚刚也听说了侯家请出高云杉一事,不过却未曾放在心上。因为她打心底就是瞧不上这种好大喜功而急于拔苗助长之人。
待到俞苒烟上场了。
琴声悠扬而起,袅袅不绝,驷马仰秣,游鱼出听。
只见她心无旁骛,不疾不徐,不矜不盈。与侯如清的大气磅礴不同,俞苒烟的琴声让人联想到春日阳和之时,出游去高山流水处的惬意舒畅,莺婉柔肠,颇有闲适情趣。琴音忽然戛然而止,万籁归于俱寂,却让人意犹未尽。
后来还有几个人出场,有了前面两个对比,倒显得她们资质平平,相形见绌了。
文场琴试结束。还未等结果出来,私下就早已开始窃窃讨论了。
“我觉得今日侯如清应该会拿琴项的折桂吧!虽然俞苒烟也不错,但是曲子难度没有那位高啊!”
“我觉得也是,人家侯如清啊,可是‘今非昔比’了!”
“人家俞苒烟是凭真本事,她侯如清算什么?这光明正大的请弦师到府中亲授也就算了,偷偷摸摸的假意自己琴艺突飞猛进,还真当我们是傻子了!”
“她拿了折桂也算是光彩的事了,人家想赢想疯了。怕就怕在,下了场也堵不住我们这悠悠众口啊!”
“怕是她在场上还不晓得呢,我们已经知道她请高云杉了!”
听着那些叽叽喳喳地欢笑讽刺声传到耳朵里,杨媣绾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推了一把俞霜儿,问她什么看法。
“你说她们两个,谁更胜一筹?”
“自然是我六姐。”俞霜儿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莫不是因为她是你姐姐,私心之下,你才这么说的吧。”
“有私心,且也有公心。”
杨媣绾被她这句话说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做有私心还有公心啊?正想着,那边就传来结果了。
“今日琴项最高得分为——吏部左侍郎家的三小姐,侯如清!”
不出意料的,琴项折桂为侯如清。而这边众夫人们都为侯大娘子道喜,仿佛刚才彩头的不快和传言讽刺都没听见一般。
侯夫人心里自然是不舒服,又担忧着接下来的小三项,但愿侯如清不要招摇才是。但是此刻面对这边,还是要迎脸笑无事地应她们,起码面子要过得去。
而出人意料的是,俞苒烟竟以一分之差得了个次之。场下有替她惋惜的,也有暗自窃喜的,也有事不关己的。
俞妗盏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冷峻,不过也只是顷刻间便散去了。
这样...也好。
俞苒烟回到席中时,不知怎地,瞥见众人皆是惋惜的目光。即便是前几年得了次之,也断不会有这种情况。
虽然疑惑,但她却未表露出来,只是同平常一样,坦然地回到位子上去了。
“这是怎么了?”
俞观仪将她们说的一五一十的讲与她听。
“哎,我当是什么事呢。”俞苒烟的样子好似是没这回事一般,为自己斟了杯茶,“她与我何干?我只管弹好自己的琴就行了。”
俞观仪在一旁不知所措,俞妗盏却在面上泛起笑意。
她知道六娘有时毛毛躁躁,但却一点好,就是不会被众人言语所左右,只顾好自己的事,其余一概不管,更别提像她们一般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
这样的性子...终成大器。
俞苒烟见四姐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道:
“得了次之我虽然是不在意的,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四姐不必笑得这般开心吧!”
俞妗盏笑着摇了摇头,不言。
那边的侯如清下了场听到这些脸气的都青了,她辛辛苦苦练了半年,如今终于夺了折桂,却还要受人指指点点!
却碍于众人的目光聚点在她这,她自然还是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假意笑着。
大概是歇了半个时辰,又开始比试下两项了。
“文场画试,武场马球,准备上场——”
刚才那两场很快就被翻过去了,大家又开始聊新的话题。譬如画试谁能折桂,马球打得最出色的是谁。
“这俞苒烟其他三项虽不如琴项,但也是可以与之一拼的。听说八小姐俞观仪不擅长画试...”
正说着,大家就下意识向俞家姐妹那边瞧着,脸色却皆变了。
画试已然开始,只见俞苒烟却在坐席上安安分分地喝着茶,像是没有她的事一样。
也有胆子大的,直接去那边问缘由为何不上场,却只见她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些许累了。
可那些姑娘们哪里信得呢?又开始纷纷窃语。
“定是输了有些不服气,才这般推辞!”
“我瞧着也是,嘴上虽不说些什么,但实际一定也是嫉妒侯如清!”
“就是,不然为何不上场,八成是在赌气罢了。”
这话传到俞霜儿的耳朵里,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杨媣绾倒是坐不住了,连忙问着她六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六姐才没那般小气,是这帮人小肚鸡肠罢了。”
正说着,却见那边惊呼了起来。
“祁王居然上文场了!”
俞霜儿顺其瞧了过去,瞟了一眼就找见了。
其实画试人并不少,也多亏了旁人都在看他,未免太瞩目了些,这才得以找见。
一身檀色襕衫的祁王,正在第三排的长条桌前闲适地坐着,一脸少年青涩的模样,却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仿佛并未对周遭的惊讶有所在意。
“没想到祁王去画试了,早就听闻他的画别具匠心,今日是要大展身手了吗?”
“今日倒是能大饱眼福了!”
“这祁王向来和小侯爷在一处,既然祁王都来了,那...”
念念不忘,其中必有回响。
俞霜儿并不是很在意,她主要还是来看白邺的。
她望向武场那边,参试者已经骑着马有序上场了,却见一少年鲜衣怒马稍迟赶来,在她眼前一亮。
众人的目光还在文场上的祁王身上,却没注意到武场有这么个人出现。
“那位是哪家的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