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快啊,两年了。”
俞梦莺将笔放置在笔搁上,盯着窗上的飘荡的纱帘发起了愣。
两年前刚搬进东宫没多久,那时候她总是听苏长阙夸薛奉仪的字好,而自己当时又是个心浮气盛不服输的,于是也天天练起字来。
待她的字终于能入眼时,薛奉仪却病逝了,苏长阙心灰意懒了好长一段时间,更别说来看自己苦费心思写的这些,能让他睹物思人的东西了。
她微露苦笑,想着自己当年未免太过小孩子气。
不过想当初嫁给他时,自己应该是心悦于他的。
早些时候就听闻平王苏长阙是同龄青年中难得的才俊,为人风度翩翩,品行又端正。
当她听爹说平王下聘求娶自己时,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喜悦,当即就答应了,想着许是上辈子积来的福分,竟然可以嫁给那样的良人。
她还是王妃时,便努力学着宫中的那些繁杂的礼仪和规矩,又着手开始看那些最不喜欢的史记和兵书。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日后在苏长阙的左右时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再后来,从王妃到了太子妃,从太子妃又到皇后,她逐渐褪去青涩,心思变得繁沉。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般无忧无虑的笑过,整日里神情都是端庄严肃的,活像一根绷紧的弦。穿衣服也不能挑那些稚气鲜灵的,都得是些老成的颜色,这样才衬得她威严沉稳,镇得住后宫那些个妖艳的。
她以为这样拼命的话苏长阙就会高看自己一眼,就算简短的说一句“辛苦了”,自己也会欣慰这些年没能白白付出,但是却终究没等来那句话。
因为他心里始终有的是别人。
现在她也清楚得很,苏长阙当初只不过是为了拉拢爹至门下才迎娶自己,这到头来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曾经抱着希望很想亲口问问他,太傅府有九个姑娘,当初为什么偏偏选她?
她以为有些话问出口,就会是一辈子的事,不过现在却觉得,问不问那句话,结果都是一样的。
曾以为用情至深,殊不知却是大梦黄粱,一场荒唐。
无论如何,她始终都是俞梦莺,终究成不了薛奉仪。
夜凉如水,却也凉不过此刻的人心。
与此同时,在攀月楼内,一男一女正畅快地喝着酒。
那女子有些闷闷不乐,一脸的惆怅。
她将面前这杯一饮而尽,又缓缓道:“你们男人啊,心思难猜得很。”
“哦?不知如清姑娘可把事情原委同本侯讲讲?”林昱舒笑道。
“你是不知道,寅王啊,原来还待我不错的,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待我冷淡了起来。”
林昱舒眉头一挑,“他也没和你讲这倒是为何?”
侯如清白了他一眼,“他若是同我讲了为何,我还能在这唉声叹气的?”
又道:“我也知道,八成是因为我爹罢了。”
林昱舒又为她斟了一杯。
“哦?这是何缘故?”
她道:“近些年我爹没少出岔子,寅王对他早就不比从前了,将不满牵扯到我头上,也算正常。”
他笑道:“你爹没有把柄在寅王手上,迟早是会离开寅王的门下的。”
侯如清酒醒了大半,惊讶道:“怪不得我爹不肯让我接近寅王,原来是这个理!”
她又忽然沮丧,道:“可是我真的是好喜欢他,我不想嫁给别的男人。”
林昱舒昂首甩扇,唇角微勾,道:“只要你爹一直在他门下,你就还有机会。”
侯如清陷入了沉思,咬了咬牙,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那时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害了侯家满门。
两日后,侯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遍布了整个上京城。
“哎,染染,你是怎么做到的?”苏长昀边吃着糕点边问道。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林染单凭和侯如清吃了一顿饭,就让她们家满门抄斩,这以后谁还敢和他吃饭啊!
“你啊,平时不动脑子,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白邺在一旁嘲笑道。
苏长昀不服气道:“喂喂喂,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似得,那你给我讲讲,讲好了这顿饭我请!”
白邺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苏长昀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林昱舒在一旁不说话,自顾自的喝茶。
“那侯如清是个糊涂的,只顾为了让她爹一直投靠在寅王门下,却不知寅王早就察觉侯福海要跳槽了。如今有了她呈递过来侯福海贪污的名册,正顺了寅王的意。”
又道:“那寅王第二日便参了他们家一本。侯家仗着功高这两年以来嚣张得很,甚至都不把皇上看在眼里,无奈皇上又抓不住什么大把柄,只能晾着侯家。如今此事一出,皇上啊,恨不得扒了他们全家的骨。”
苏长昀又问道:“可是,那本贪污名册是怎么到侯如清手里的?”
“林染吩咐我把名册放入侯福海的书房内,是她自己翻到的。”
苏长昀摇了摇头,道:“你说她也是真傻,这不就是坑爹吗!”
白邺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以为靠这本名册就能牵绊住侯福海,寅王也会为了留住侯家而娶她为妻,遂了她的愿,长相厮守。”
苏长昀在一旁调侃道:“染染,你把人家害得这么惨,也不怕被雷劈哦!”
林昱舒淡淡道:“我只不过是推了她一把,但凡她没有想做寅王妃的欲望,定不会上钩。”
又道:“也不会连夜去翻找她爹的证据,更不会把侯家害到如此。”
苏长昀感叹道:“不过说到底,寅王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好歹侯家跟他这么些年呢,这回他可是一下子扯了自己的胳膊啊!”
林昱舒突然扬唇一笑,“苏长焕也不想的,但那侯福海知道他的把柄可是不少,若是侯福海真的跑去舔苏长庭,那他做过的损事无异于全部暴露在外。”
他用扇轻轻点了两下桌子,又道:“所以他会对侯家下此狠手,忍痛断臂也是意料之中。”
苏长昀甚是惊讶,道:“所以这些全在你的计划之中?”
“算是吧。”林昱舒淡淡地答道。
白邺在一旁疑惑道:“林染,你怎么会那么相信那个曲攀月,这么危险的事她让你做,你就做了?”
又道:“你可不是这般轻易相信人的。”
林昱舒漫不经心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白邺和苏长昀想了想,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好作罢。
白邺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袍子,“只是你向来是不出手的,这次推动侯如清作案,属实是太冒险了些。”
苏长昀笑道:“还好侯如清没把染染供出来。”
白邺道:“不是她没供出来,而是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林染借自己之手灭了侯家。”
又担心道:“你没必要事事都要亲自去做,毕竟还有个侯爷的身份,左右都很招摇。”
林昱舒若无其事道:“有些事亲力亲为我比较放心,毕竟那些官家千金们眼光高着呢,借这个身份倒也是省事。”
又笑道:“再说了,侯爷这个名声已经臭了,再坏也不怕坏到哪去。”
白邺冷哼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四日前。
碧绿的旭阳湖上泛着一艘画舫,船尾处拖着一条浅浅的波纹。
画舫里,一男一女正品着茶。
林昱舒漫不经心道:“这千岛玉叶连上贡的都很少,如今竟在你这能喝到,还是亲手泡制的。”
俞妗盏笑道:“对待贵客,本该如此。”
“那本侯还真是有幸。”
她放下茶盏,道:“见面礼也送了,小侯爷考虑的如何?”
林昱舒置若罔闻,知道她说的见面礼便是在迎秋宴时助他们拿到凤钗之事。
他道:“你为何要改头换姓在暗中做事?”
她不慌不忙道:“我上次便说了,小侯爷尽管使唤攀月楼收集消息,但我的事,您无需过问。”
他轻浮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她笑道:“小侯爷天资聪颖,即使是猜到了,我也不意外。”
又道:“朝中近来多有变数,吏部左侍郎侯福海欲将跳槽至摄政王门下。”
林昱舒挑了下眉,却没说话。
如今上京城的局势动荡不安,政权相争分了三股势力,皇上苏长阙一党,寅王苏长焕一党,还有一个摄政王苏长庭,隐藏得极深,并没有表明站在他们二人之中的哪一方,属于两不相帮。
不过如今有了侯福海跳槽到他门下的事,便直接暴露了其野心。
“侯福海在燕州贪污的罪行已被当地小官记录在册,可还未等呈上去便被人灭口了。”
林昱舒道:“苏长庭干的?”
她淡淡道:“正是。”
“如今侯福海已经知道寅王护不住他了,此时选择跳槽至摄政王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而摄政王自然也要表露自己心意,替他瞒下这事做见面礼。”
“不过我已经放出了些风声,寅王已经对侯福海起了疑心。”
林昱舒拿起折扇轻点着小几,道:“那老头贪污的名册在你手上?”
“侯爷果然聪慧。”只见她从袖中拿出名册,递给了林昱舒。
他道:“你不怕我拿了名册跑路去投靠他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双手交叠于身前,缓缓笑道:“更何况小侯爷应该没蠢笨到与虎谋皮。”
林昱舒轻笑了一下,又道:“你想怎么样?”
她淡淡道:“侯福海势力不小,不能让摄政王得手。”
“我要让侯家,灭门。”
林昱舒抬眼瞧着坐在面前的女子,她说灭门时若无其事,轻如鸿毛的像是说了句家常话。
她又道:“小侯爷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林昱舒笑道:“不就是灭门,不算什么难事。”
她微微一怔,又恢复日常的神情。
虽然知道林昱舒做事不计后果,但能这般谈笑风生地讲出灭门不是难事,也算是胆大包天了。
她举起茶盏,道:“那攀月就以茶代酒,祝侯爷马到成功了。”
林昱舒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轻摆着扇子,身姿却依旧贵气,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