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吴也失踪了?”长生收起百灵石,“根本联系不上他!”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云层的尽头,无数道以云修筑的入口鳞次栉比的横纵排列,犹如从天空中俯视而下的眼睛,各自散发出不同的幽光。
星夜看向崇吾和有悔,“现在起你们二人分别进入不同的初级戏局中,切记我说的话,西山洞府的戏局分初,平,阶,楼,上,至尊六个等级,与之对应的场次分别为十二,十,八,六,四和二,在两轮至尊局获胜的人才能够参加这次的夜之戏局。在戏局中输掉的人会被即刻遣送回云层,届时所有通道将对其关闭。”
长生双眼一亮,“只要我们有一人进入至尊局,即便其他人被淘汰也可以用百灵石加以联系。”但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星夜你……”
“我和你一起。”他继续对崇吾和有悔道:“你二人记住,戏局瞬息万变,除了生死,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切记保持清醒,遵从内心,随机应变。”
有悔眼中尽是茫然,崇吾心直口快还没眼力价,只听他问道,“为何上师要和长生一起,我却要和有悔分开?”
回应他的自然不会是理由,而是冰冷的眼神外加一句:“不愿意你可以现在就回去。”
崇吾意料之中的吃了瘪,这才乖乖选择服从。
星夜又道,“最后一件事,若你们中的谁在戏局中遇到了伽湘和璧吴,不要擅自和他们说话,用百灵石联系我。”
“遇到不能和他们说话?为什么啊上师?”
星夜的话让本就搞不清状况的两人更一头雾水,长生虽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却猜到多半是和魔族有关。
“想救他们就按我说的做。”星夜示意两人分别站在其选好的入口处,随后他看向长生,指了指最东边角落里散发出灰色幽光的入口,“我们去那里!”
四人彼此互相对视,有悔指了指耳中的百灵石作为示意,随即拾步踏入洞窟之中。
一进入洞窟,灰色便成为眼前唯一的颜色,这里的空气中带着水汽,丝丝凉意透过皮肤由表及里。长生跟在星夜的身后,为了防止两人走散,星夜将未出鞘的星夜剑一端交给长生握住,自己则握住另一端。
脚下的路显然要比想象中的要长上许多。
“星夜,你为何要和我一起?”
“嘘,别说话,封闭五感!”
长生闻言只得照做,他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但随即发生的事却让他不由屏住呼吸……
红楼洞天最顶层,至尊局入口
一身戎装的女子气喘吁吁的跪坐在散发出黑色幽光的入口前,汗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她如雕似琢的脸颊处滑落。鹤发灰衣的老者静立在她身边,看着挣扎爬起的她叹了口气,“主君,他们来了,您答应天帝的事也该有个决断了……”
“杀了长生,保住西山。这是我和天帝的交易……”
女子眉目狭长,清澈见底,此时却从其骨子里显露出极为强大的震慑力,“如此,算是全了他多年来对我全族的照顾了。”
老者自知劝告已无用处,“另外,门主的人也被送来了,他们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供您驱使。”
女子起身时,她原本所穿着的戎装变成魔族女子素常穿着的半肩长裙,此裙左臂长袖善摆,右臂自肩处以珠玉和流苏为袖,到腰间则转为三重迤地长裙……女子以珠帘作为覆面纱,她低声道:“将人带上来吧”
片刻后,眼前蒙着黑布的伽湘被老者引到了女子身边,老者在女子耳边低声言道“木魔大人又送来了一人,他说您知道该怎么做!”
女子纤长的指甲划过伽湘的脸,伽湘先是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却像感知到了熟悉的力量一般,不自觉的向女子靠近。
“伽湘,你的名字?”
伽湘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女子取下了她眼前的黑布,捧起伽湘手掌般大小的脸,“伽湘,我是你的族人,雪女窍姝,帮助我,我会救你的命。”
长生和星夜几乎同时屏住呼吸,他们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双苍白无骨的人类手臂,长腿,以及头颅。若仅仅是完整出现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些都是单只的器官或者人体的某部分,且毫无根骨,如同维持住形状的软体动物在地上抑或空中蠕动。
一颗只有耳朵的脑袋滴溜溜的滚到长生脚下,他悚然一惊,整个人顿时僵直在原地。星夜向前的步伐一滞,他回头看向长生。
思忱片刻,星夜闭目凝神,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出现在长生的天元里。
“这是法术传音,不要惊慌。”
星夜警告的指了指长生逐渐张大的嘴,“待会别发出任何声音。”
“好。”长生试着在天元中回答他,虽然他不确定星夜能否听到。
星夜剑带着星夜一成的灵力化为光锥,射向两人来时的路。
强光携带着尖锐的轰鸣声将所有诡异的物事瞬间吸引到了两人身后。
“快跑!”一声低喝。
长生没头没脑跟在星夜身后狂奔,眼前的浓雾被吹散,身后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和凄厉的尖叫声。
“它们追来了!”长生下意识的想回头看。
“别回头!”星夜呵斥道,“把手给我。”
长生想都没想便将手伸出,星夜反手一握,“抓紧了!”
风声将星夜的话淹没,失重感转瞬即逝,照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从高处摔了下来,但长生身下却不是想象中的冷硬地面,虽然的确不太舒服,但长生确定压在他身下的是个人。
星夜咳嗽了两声,他声音沙哑道:“下来”
长生“哦”了一声,心想可别把这病刚好的牛肉干给砸坏了。
胸口被硌得生疼,长生下意识伸手去揉,却摸到了难以言喻的温润。他整个人的动作随之一僵。星夜彼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正盯着他诡异的动作目不转睛。
他忘了啊!自己被星夜变成了女人,这一路上自己对着星夜又是搂抱,又是蹭的……
我死了算了……
他在心中呐喊道。
星夜冷冷看着他,“死并不能消除你对我做的事。”他侧过身朝着前方走去,“跟上来。”
“那你倒是把我变回男儿身啊!”长生紧随其后。
“你要隐藏身份”星夜顿了顿,“还有,你本就是男女不辨之身,为男为女皆要在成年后前往择生石方可决定。”
“这你都知道!”长生不解,“可你为什么要变回自己本来的样子?”
“言尺天君的身份太过显眼。”
长生不以为然,“你现在这副模样,还带着个面具,也很惹眼哦!”
果不其然,他又挨了一个爆栗。
“方才那些东西是想阻止我们进入戏局。”长生揉了揉头,恍然大悟,“他们发现我们了?”
“是的。”星夜如是道。
“一切照常。”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长生心瞬间安稳了不少,“这就好,那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所知仅限于刚刚。”
“……”
星夜见长生捂着头的模样疑惑道,“你头疼?”
“被你气的。”
“很好,你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星夜僵硬的笑了笑,然而长生却没看到。他收敛起笑容,“准备好入局了吗?”
长生点了点头——随着他的动作,眼前的浓雾散去,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小镇。
夜幕降临,月光影影绰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星夜和长生的面前。
一个穿着长袍的瘦小青年朝两人拱手行礼——戏局已至,君以何为赌注?
“赌注?”长生传音给星夜,“你带赌注了吗?”
星夜没有回答长生的问题,他转向车夫,“我为赌注。”
“你说什么?”长生将星夜扯向远离马车的地方,“你是不是疯了,你想让我一个人去赌?”
星夜颔首,“我相信你。”
“可我更相信你!”
“手给我。”
长生伸出手,星夜握住长生的手的瞬间骤然加力——将长生一股脑的推向马车,车夫顺势接住后,将其塞进了身后的车中。
“赌注已成,入局!”
车夫一声吆喝,骏马嘶鸣,马车飞速朝小镇的最深处驶去,浓雾将星夜的身影隐藏。
许久之后,星夜朝着虚空单膝跪地,“主人。”
天帝玉纶的身影在浓雾中显露出来,“星夜,窍姝会在今夜戏局中杀死长生。”
“属下知道。”星夜缓缓起身。
“你和我的约定……朕只当你是在胡言乱语。”玉纶的手拂过星夜剑,“去和那孩子好好告别,然后回到我身边来。”
“为什么是现在?”星夜目光低垂,身体佝偻着,“陛下不是说过,要利用长生引出日神的转世,到那时——杀分身,囚日神?”
“他的存在是个威胁,魔族如今蠢蠢欲动,他首当其冲会为人所利用,天空台已经留不得他了。”玉纶纤长的手指拂过虚空,眼前逐渐凝聚出一轮明镜,镜中飞驰的马车里,坐着个满目慌张,不知所措的少女。
玉纶神情微变,他绝美的面容下渐渐显现出怒色。
星夜被玉纶一掌掀翻在地,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到地面。
“你故意将他变成神君的样子?”
星夜擦拭掉嘴角的鲜血,“主人,若我说有一办法能消除您的顾虑呢?”
玉纶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星夜,“说……”
“您是否还记得心魔逃走一事?”
“封印在天狗体内的心魔。”玉纶颔首,“此事和长生有什么关系?”
“心魔的封印乃是长生意外所破,自此之后它便寄居在其天元中,成了他的幻魔。”
玉纶诧异,“治好你的人是幻心魔?”
星夜深吸了一口气,“是,但心魔消失前曾对我言及一事。”
说罢,他将心魔言及夜神的种种告知玉纶。
玉纶闻言久久沉思不语,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你如何想?”
“夜神曾提醒过您,若您有任何干扰日神归于生死界的举动,都会遭到您当初签订的契约反噬。”星夜顿了顿,“但阻止日神回到生死界的人不是您呢?”
“你是想说,长生?”
“是,若长生一心为您所用,那么将来无论您让他杀谁,他都会照办。”
玉纶浅笑,“哪怕我要他杀的人是你?”
“是。”星夜神情毫无改变。
玉纶叹了叹气,“星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有些猜不透你的想法了。”
“我是您唯一可以信任的影子”
玉纶将星夜从地上扶起,明镜在他的身后消失,“在神君大人的所有算计里,绝不会有疏漏二字存在。长生这步棋她想如何走,我既猜不透,不如毁之以保万全。”
“但在此之前,他会帮我们找到日神的转世,并将亲手将其推入万劫不复。”
“在那之后呢?”
“我会完成我的任务,亲手杀了长生。”
“你想怎么做?”
星夜舔舐着自己早已干涩的嘴唇,“续梦石乃不周山神石所化,所谓“磐石无转移”,以续梦石注入天元,梦境会变为现实,记忆可以被更改,消除甚至凭空增加。若长生心系主人,愿为主人而死,那他便是您最好的利器。”
玉纶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是。”
“对我而言,他不是神君大人,也取代不了神君大人。”
“我知道”
“窍姝会为了西山的命替我杀掉长生,但她也清楚——一旦天魔再次交战,他所保护的魔族后裔夹在天族与魔族之中,最终只会沦为牺牲品。我想,她必然已和敖烬达成了某种交易,至于是什么交易,我要你去调查出来!”
“是。”星夜应下天帝的命令,但他目光灼灼,仍旧不肯离开。
玉纶无奈的摇头,“若你二人能在夜之戏局中夺得续梦石,我会考虑你说的话。”
星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朝天帝郑重行了一礼,向着长生离开的方向走去。
玉纶站在原地,华清的身影渐在其身后出现……玉纶悠悠道,“星夜不适合再留在天上了……”
华清微微沉吟,“您的意思是——让他回到人间继续寻找日神转世?”
玉纶笑而不语,华清见状拱手,“陛下的意思,臣是猜不透的!”
“那便不用猜了……华卿”玉纶叫着华清的名字。
“臣在”
“若是你——比起杀了长生,让他为我所用,哪个更为合适?”
“合不合适臣不知道,但自古情之一事,可生变数,亦可定江山。”
玉纶似是调笑,“就如鬼王和你一般是吗?”
华清面色一僵,连忙摆了摆手,“陛下还是不要打趣臣了……”
“鬼王随妖尊也入了这夜之戏局,听说是为了拿到续梦石忘掉你”
华清整个人动作一滞,随即无懈可击的笑了笑,“忘了也好!”
“若能这么简单就好了”玉纶望向东极之地,华清知道,他又在想夜神。
“可惜有些事情,忘掉却什么都解决不了,不如得到!”
华清听此话不由得惶恐,“陛下圣明,只是臣有一事不解,敖烬三番五次挑衅天空台,您为何……”
“坐视不理,你想说?”
“臣不敢”
“他还不配我理会他,寒池也不配。”玉纶深吸一口气,他缓缓闭上眼睛,“我的敌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必须得到的,一个是我必须取而代之的。其他之流,且看能翻出多大浪花吧……”
说罢,玉纶一挥手,他们已经回到了云爻殿。
“今夜,若长生和星夜能得到续梦石,那明朝我也该离开这云爻殿,多出去逛逛了……”
华清得体的施礼,“如此,想必最开心的当属断崖山那位了!”
“敢打趣朕了?”玉纶佯怒的扔出一封奏折,华清笑着接过,转身退出了云爻殿。
路上,华清打开玉纶故意丢给他的奏折,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戏不能停。”
华清长叹了一口气,他恨恨的拍了拍白花花的脑袋,“陛下啊,这回你是要连我都拖下水啊!”
马车停在高高拾起的大门前,几个妖娆装扮的侍女半拉半扯着将长生从马车上拽了下来,不由分说的便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你,你们搞什么鬼?”
侍女没理会长生,检查得当后便将其丢给了两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大汉一走一右架着他进了门,长生这才发现——原来门里正有人办着喜事……可喜事和郎君都有,唯独缺了个带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众人张罗着将长生梳洗,又换上了一整身新娘子的彩头。
在此过程中,长生拼命想摆脱其他人的控制,可他不仅无法启动灵力,连大白兔也召唤不出来。
替他梳洗的婆子见他想要呼救,忙拿块破抹布塞到了嘴里,边换着他的衣服还边抱怨他没胸没屁股,肯定不讨郎君喜欢。
长生气的想要踢她,偏偏浑身使不上力气,任由几个人又把盖上红盖头的自己塞到了一间脂粉气冲天的房间内。他头上本就带着红煞,发髻上别着凤钗花环,琳琳琅琅的满头满脑,压得他只能看到地上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红靴。
一柄玉如意缓缓掀起红盖头,瞧着样子倒是个端正俊美的小郎君,那郎君满心希冀的望向红盖头下的长生,随即冷冷的将盖头和如意都丢到了一边,“你不是她,她在哪?”
长生忙问道:“你要找对的人是谁啊?”
“我娘子。”
“她叫什么名字?”
“阿如!”
长生撇了撇嘴,“她在哪?”
“死了。”郎君说着诛心的话,可面上却喜喜庆庆的唱着不成调的歌,“洞房花烛夜啊,却巧在那大白天。分明是红通通的喜事,却染上了血一般的哀呦!”
长生愣了愣,他尴尬的说,“那您节哀啊,我先不打扰您了,我撤!”
他偷偷摸摸的想要起身,却被那郎君一把按回了床头。
长生本就浑身发软,突然被这么一杵子按了回去,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他也太有劲了……长生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小郎君低声吼道:“你得帮我找到她!”
“啊?那我怎么帮你找她?”
“你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吗?”小郎君的脸上出现了希冀的光彩。
“生死界?”长生疑惑道。
小郎君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在这儿……”
说着他递上来一把刀,刀尖冲着自己,刀柄递给长生,“来,把我的心挖出来,让我能再见她一面。”
长生被这小郎君近乎疯狂地举动弄的不知所措,他试着握住刀柄,心中不断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一场戏局。
戏局有开端就会有结尾,有绝境就会有逢生。
绝处逢生?
等等,他刚才吟的诗,“洞房花烛夜……夜?”
长生猛地看向周围,红烛,窗花,囍字,一切的一切……
都是反着来的?
日与夜,红与白,喜与哀……
长生握紧刀柄,他摇摆不定的神情和小郎君诡异的目光不禁相撞。
刹那间,他在其目光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长生猛然将刀锋转向自己的心口,他用力刺了下去,没感觉到疼,可血却溅了那郎君满身满脸。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惨呼声。
只听他叫道:“西山!”
下一刻,长生睁开了眼,他又稳稳当当的回到了马车上。
车夫少年回头冲车里惊魂未定的他笑了笑,“姑娘,恭喜您已经通过初之戏局,我现在带您去平之戏局去了!”
长生缓了好久才顺了气,他忙问道,“星夜人呢?”
车夫少年指了指两人面前的迷雾,“您说的是您的赌注吧?在那呢!”
说着迷雾散去,星夜完好无损的站在马车前,正严阵以待的等着他。
“我说了你能行,果然!”星夜语气轻缓,长生却瞧他嘴角好像残留着血迹。
他朝星夜伸出了手,待星夜也上了马车,车夫少年吆喝着马,转身询问长生,“姑娘,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还有,别叫姑娘,叫公子!”
“好嘞公子!”少年扬鞭,马车发出咯达咯达的响声,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