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说什么?”长生试图挣脱开被老仙人紧攥在掌心的双手,可谁知道,他越用力老人攥得越紧。
天知道他从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长生放弃了挣扎,他试着和情绪过于激动的老者进行深入交流。
几乎能确定,这位不速之客或许能使疑无出处的戏局变得柳暗花明。
“老人家,您别急。”长生笑着反握住老人的手,他安慰的轻抚其斑驳着的苍老皮肤,骤然间,他竟摸到了一条纵身僵硬的凸起。
长生卷起老人的衣袖,只见从其手腕处延伸出条深可见骨的割痕,一直到肘部方为停止。伤口瞧起来已有些年头,除了触目惊心再无其他。
“主君。”老人像是浮游中抓到救命枝木般老泪纵横,他匍匐在地上,饶是长生再用力也无法将他扶起来。
“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就在这,您别急,慢慢讲。”
老人听了长生的话,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
“听闻西山今日与您成婚,我废了好大力气才能来此。”老人说了没两句便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长生边安慰边询问:“主人?”
据长生了解,天界即便是负责日常洒扫的低级仙侍,同样也有自己的神官品阶,并无主从契约之说,难道千年前竟不是如此?
老人冷笑出声,“我们是魔族的后裔啊,即便降服天宫换取性命无虞,却还是要为奴为婢,连豢养在仙府中的妖族灵兽都不如。”
“您现在在哪名神官的仙府中侍奉?”
“刑天天君。”老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我们很多的族人都留在了刑天府,他让我们亲手给自己的同胞施以雷刑,将死去的同伴火化成灰。我自知时日无多,央求了他人才能见您。”
长生记得,在上一场戏局中——天帝曾将窍姝及其身后族人尽数交给了西山。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全都不得而知
“老人家,方才你说:西山天君控制了我的天元?此话是何含义?”
“主君,你可还记得当日,你险些用自己的一命向天帝与西山讨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长生闻言颔首,说起此事他有印象:当日在阶之戏局中,西山曾要窍姝刺他一剑换取度化,哪想到倔强刚硬的窍姝却宁可自尽也要保护身后的族人。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主君你可知那把匕首乃是离人刃?”
“离人刃?”
“是……那,那本是我魔族神君寒池之物,最开始曾是……曾是天帝与魔君幼妹——碧浮上神所有之物,后碧浮上神受天罚魂飞魄散,此物不知为何便落到了西山天君的手中。”老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长生额间,“主君,您可记得您再醒来后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长生心里打鼓,就算有什么变化,他个局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在这儿……”老人指着长生额间,“离人刃被刺中心口者,会与施刀人结成契约。施刀人的天元会被操控支配!可您却用离人刃刺穿自己的心口,西山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意外驱动了它的终极契约。这契约救了你的命,却夺去了西山的永生之力,也让你们之间有了难以割裂的情缘。两人难以善终,必以一人之死换取另一人生,其契机便是大婚之日。”
“什么,那今天西山和窍姝的大婚……”
“正是!”老人再次给长生跪下,“您若现在与他成婚必死无疑,您的死会助他恢复永生。主君,我们都知道您受了他的控制。您放心,我与今天来到琼台宴的一百名族人已经商量好,会用性命护送您离开天空台。”
长生头脑中一片混乱,他忙安慰老人道,“您先别激动,放心,在我弄清楚发生的任何事之前,我绝对不会和西山成婚的!”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两名身着白金色盔甲的天兵突然出现,极为敷衍的对长生行了一礼,“窍姝上仙,天君遍寻你不到,派我二人护送你回到琼台宴上。”说着,其中一人看向长生身后的老者,“这个魔族贱奴在此作甚。”
长生见装急忙赔笑脸道,“将军勿恼,这位老者是断崖山仙侍,与我本是旧族,意外见面寒暄罢了,并无恶意。”
天将嗤笑一声,他面上淡薄的尊重几乎荡然无存,“也是,凡人常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来的确如此。”说罢他便自以为豪迈的笑了起来,另一名天将暗中戳了他一下,两人对着长生让开一条路。长生回头朝老者重重的点了点头,暗示他放心,随即便在两人半押解式的护送下重新回到了琼台宴之中。
西山穿过人群从大老远的地方迎了上来,他面带严肃的看了看左右两名天将,那样子像极了为妻子出头的丈夫,长生很想偷着乐,但怕西山见他一笑会破功,因而强行忍住。待两名天将灰溜溜的离开后,两人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再过一会儿天帝陛下就会来为我们主婚。”西山试探着看向长生,他凑到耳边低声道:“你就真的不想穿红色或者白色的婚服吗?”
长生微愣了愣,他心想,这一身黑色武服不是你给我选的吗?
“我只是喜欢黑色而已。”长生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所以哪怕只是一个细节他也不愿意改变。
西山替他整理好鬓角的乱发,“也好,都随你。”
“妖尊到。”仙倌清亮的声音传到长生耳中,他下意识翘首朝唯一可能认识的人看去。
之所以说是可能,原因在于他正身处戏局之中。
妖尊背后真正的人是谁,可不好说。
琼台宴上,天帝为尊,其下分为四大天君,紧接着便是妖尊和其余上神。
长生目光灼灼的目迎妖尊,很快,他能确认——眼前的妖尊有可能是他熟识的人。
眼前的妖尊高大,光这一条便和原本瘦小的真尊相距甚远,更别说他步履之间的迟疑和隐藏不住的惶恐。
他趁着西山和其他神仙交谈的空档凑近妖尊。
可叹妖尊和他现在都是天族及其不受欢迎的存在,长生假装和其擦肩而过。
电光火石间。
“你是谁?”
妖尊的步伐停滞在原地。
“我是鬼王。”
为了隐藏身份,长生再次借用了虞城的身份。
眼前这位妖尊紧张的看着他,目光中尽是不确定的疑虑。
长生以为只是不认识的神仙,正当长生报以歉意的微笑准备离开时……
“鬼王大人,我是华清府的崇吾!”妖尊警惕的看着周围,他及其快速的凑到长生耳边道。
“崇吾?”
长生恨不得就地尖叫着抱住崇吾。他握紧拳头低声道:“崇吾,我是长生。”
“你不是鬼王,你是长生?”崇吾捂着嘴尖叫道。
长生眼疾手快的摔了他一巴掌,及时阻止了大块头继续犯傻。
崇吾委屈巴巴的捂着脸。长生只得提醒道,“你能不能自然点!”
“很不自然吗?”
“你就差大声告诉别人你不是妖尊了。”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崇吾紧紧跟在长生身后,西山似乎瞧到自己的准新娘又消失了,满脸无奈的朝长生和崇吾而来。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现在我是西山洞府君的准新娘,今天的琼台宴是天帝为我们正婚的日子。我和上师通过了前三局戏局,但这一局我们因为未知原因分开了,现在我需要找到通过此局的关键戏眼,一会无论出现任何事我们都要互相帮助。”
说话间,西山已经走到了长生身边。
“妖尊”西山笑着拱了拱手,他转向长生道:“我还当你跑哪里去了,原来是故人相见。”
崇吾和长生相视一眼,皆尴尬的笑了笑。
西山拉着长生和崇吾暂别,手中力道不由得有些加重。
“阿如,你不是很讨厌妖尊吗?今日怎么愿意和他说话?”
长生打了个哈哈,“今时不同往日,若想在这天宫活下来,好好在你身边待下去,有些事情必须忘。”
活着便要遗忘。
这是楼之戏局中,窍姝告诉长生的。
西山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长生觉察出一丝怪异的瞬间他又变回原来的神色。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西山刮了下长生的鼻子。
与此同时,云第城最高处的紫刹金鼎发出耀目的光芒,群鸟鸣响,破碎的虚空撕开一道裂缝,天帝玉纶脚踏万朵金盏牡丹铺就的花路落于高台玉座之上。
“拜见天帝”
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传响在九重天空台。
“平身”
玉纶金色异眸望向台下众人。
“西山,窍姝!”玉纶抬手虚扶。
西山朝长生坚定的点了点头,两人携手立于王座之下。
“今尔二人,喜结连理,可有异言?”
西山想也没有想便答道:“臣无异言。”
玉纶看向长生,西山看向,所有人都看着长生。
他一时间僵在原地,冷汗渐渐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玉纶起身,阳光刚好被其遮住。
长生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十分熟悉。
“你可以拒绝!”
玉纶的眸子闪烁着赤金色,长生眼睛不由得睁大。
西山猛地握住长生的手,“阿如!”
“我再说一次,你可以拒绝!”
玉纶的声音低沉却又洪亮,和他记得玉纶竟如此不同?
长生慢慢松开了西山的手,与他比肩之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慌张。
“西山,当年我用那把匕首自杀后,你是怎么救回的我?”
“我不是对你讲过吗?”
西山连脸上的最后一抹情绪的起伏也消失不见,“阿如,等婚礼结束后,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当日你想用离人刃与我签订契约度化于我,却没想到我选择自尽,你迫不得已以一滴泪注入我额间,催动了离人刃的终极契约救了我一命是吗?”
长久的沉默,安静的长生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是……”
是之一字的尾音被拉得很长,周围一切的景和人均在不断倒退。长生身后猛然间变成万丈悬崖,他毫无依仗的向后倒去,在即将失去重心时,一双手拉住了他。
周围变成了一片黑暗,脚下是袅袅云烟。
拉住长生的是一只女人的手,长生目光顺着手臂看向那人。
“窍姝?”
长生惊呼出声。
“你很聪明”窍姝抿着唇,“离人刃的一切,在我与他成婚很久之后才想明白”。
“伽湘在哪里?”长生反手抓住窍姝。“还有璧吴,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们很好!”窍姝染着蔻色的之间在长生手腕处轻轻敲击了三下,长生只觉整条手臂瞬间酸麻,他不进松开了手。
“之所以留下他们,主要还是为了将你引到局中!”
“我?”
“是”
长生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所以你的目标是我?”
“从头到尾都是你。”
“为什么是我?”长生暗暗将手握在大白兔的剑柄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仙童,魔族为什么要对付我,你又为什么……”他忽而脑中一片清明,“是有人致使你这么做的?”
窍姝笑着拍了拍手,“我没看走眼,你果然很聪明。”她丝毫没有回避长生的问题,“是有人用了优厚的条件换我取你一命。”说着,伽湘身后卷起巨大的冰雪暴,“我很抱歉,初次见面便要取你的性命,但……”
她笑得极美,指间旋转的厉风冲天而来。
“你是要保住西山是吗?”长生的疾呼让窍姝暂时停止了行动。
“你说什么?”
“你知道敖烬此次来势汹汹,你身后的族人必定会沦为刀俎鱼肉,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他们,而西山会为了保住你不惜再次与天族作对。”
“谁告诉你的?”
长生向前走了三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这次你还是会护住他,就像千年前那场婚礼一样,你本想用永世之好还他长生无极。”
窍姝的表情终于变了,“你怎么……”
长生看准了机会,他握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攥紧。
“我猜你早就摆脱了西山对你的天元控制,在你遇到那个老者之前很久。只是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样才能还西山你欠他的一切对吗?”
窍姝猛然上前掐住长生的脖子,长生倏忽间抽出大白兔刺向窍姝的腹部,可惜只差一寸,大白兔的剑锋便在窍姝手中化为一团雾气。
“你不仅聪明,还很有心计。我真的很想问清楚这些事你是从何处得知,但我也很确定,你不能再多活超过一分一秒。”
掐住长生的手骤然收紧,强烈的窒息如潮水不断袭来。
长生挣扎着呜咽,“怎么会这样?”
一个精巧的铃铛出现在窍姝的另一只手中,“此乃引魂铃,明白了吗?你现在只是一缕幽魂,而且即将魂飞魄散……”
怪不得星夜不在自己的身边,长生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弄清了他面临的众多问题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刺目的虹光瞬间击碎引魂铃,灵力的冲击将窍姝和长生各自震开。
“使用你的火之源,快!”
星夜的声音在长生耳边骤然响起。
长生隐去袈裟的力量,火之源喷涌而出,满目皆是红光。
再睁开眼时,他又回到了琼台宴间。
戏局还没有结束?
长生两只手被西山紧紧牵着,他们正在瑶池上的高台上跳着舞,周围是男女相悦的仙侣。
“我们是在……干嘛?”长生以及其别扭的步伐跟着西山来回舞动。
“娘子,可别浪费了言尺天官这一曲桃夭!”
长生心下了然,按照故事的发展,窍姝答应了西山,两人在天帝面前结为仙侣。
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试想一下,西山为了救窍姝一命被离人刃夺去永生之能,以一人死换一人生的契约就已完成。
可按照原本的情况,两人都会活得好好的,因此这大婚之礼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西山绝对是出于情才向窍姝求婚的。
但若没有天元控制,窍姝一早便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她若无情可以不答应求婚,有情可以顺水推舟,又怎么会出现后来翻天覆地的祸端呢?
除非有第三种可能……
长生灵魂疲惫到了极点,好在他靠在西山的身上,完全不需要用力气。只是他也同样没有力气再去思考这呼之欲出的不合理之处。
一曲进行到第二段,按照约定所有仙侣都要更换舞伴。
西山狡黠的朝长生挑了挑眉,转身握住另一名装扮妖娆的仙娥之手。
长生站在偌大的高台上,不知不觉,一双修长却冰凉的手握住了长生。
“累的话就靠在我身上!”
长生抬起头,是天帝玉纶。
他眼中异金色的光芒如此耀眼,长生忍不住会心一笑,“星夜?”
玉纶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
星夜轻声道:“此曲终了,戏局结束,我这就带你走。”
长生故作得意的扬了扬头,“我终于知道西山和窍姝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猜到西山曾为了窍姝与天空台对立过?”
“不然他是怎么被降职的……”长生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星夜坚硬的胸膛前。
看来眼前的星夜不是玉纶,而是货真价实的星夜!这咯人的胸肌,天上地下,只此一份!
“我终于等到你了,真好……”
长生呜咽出最后一句话,带着笑意倒在了星夜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