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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乙十三年九月初五

西岐及华夏各地的使臣进京,来向西伯侯二公子姬发和姜尚之女姜邑恭贺大婚之喜。

与此同时,三王子受德仍然处于失踪的状态,整个王宫看似有条不紊,实则已经乱做了一团。

自受德失踪这几日来,整个朝歌城的上万户都被皇城禁军里里外外搜寻了个遍,但唯独他和子奭所住之处并未被人发觉,起初受德觉得甚为神奇,直到后来才知道其中的关窍。

“我说,你是怎么发现女娲庙后面有这么一方天地的?”受德依靠在院中的女娲半身像上,“上半身在外,下半身在内,启动的开关在内不在外。有意思。”说着,他又指着上方晴朗无云的天空道,“还有这个天顶,又是怎么做到时开时不开的?”

“屋内有控制天顶开关的机关,安全的时候天顶会自动缩回女娲庙的天顶内侧,遇到危险就会恢复原状!顺便说一下,如果你要问我是怎么设计的?我不知道!我是先发现了此地,进而发现此机关的!”

受德闻声转过头来,说话的姬子奭正从内堂缓慢的踱步而出,他衣衫松松垮垮的系着,手中端着从女娲庙井中打来的水。

他面含七分无奈,三分不悦,“我说皇子殿下,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现在整个朝歌已经满城风雨,就因为你的失踪!”

“因为我?”受德故作惊诧的指着自己,“不该是因为姬发和姜邑的婚事才对吗?”

子奭咬牙切齿的放下杯盏,“就今天,赶紧给我搬出去!”

“这么对一个照顾你大病初愈的人,不会太狠心吗?”受德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半是责怪半是邀功。

子奭因为从西岐杀手手中救下受德时受了伤,伤口感染,当晚起便开始发烧。

反倒是身上伤痕累累的受德不仅没发烧,很快便生龙活虎了起来。

他们现在所生活的居所本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女娲庙,因靠近皇宫,又处在普通民区内,地理位置优渥。

近些年来,本有达官显贵想将其据为私产,奈何任何人只要试图染指此地,都会遭遇些意想不到的诡异。

久而久之,再无人敢靠近。

更没有人会发现,这座荒废的女娲庙神像背后,会有一方单独开辟出的新天地。

“对一个救了你性命的人,希望你能放过他!”子奭走上前,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受德。

这家伙现在穿着自己衣服,莫名的有些奇怪,又莫名的很合适。

不过是稍微晃神,他连忙收起心底荡漾的怪异情绪。

“说真的,有些事该你去面对的,宜早不宜晚!”

受德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他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要我走可以,除非你告诉我你的身份。”

“就不能当我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吗?”子奭替受德紧了紧绶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

受德极其认真的看着他完成手上的工作,摇了摇头,“不能!”

空气微微凝滞了片刻。

“姬子奭,西岐宗室,幼年为西伯侯姬昌收养,姜尚为师。自三年前来到朝歌,护卫二公子姬发。”子奭没好脸色的拉起受德的手,“饭做好了,吃完饭,赶紧给我走!”

“又是三年前……”受德盯着子奭的后脊喃喃,突然不觉察觉到些许异样,“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你放狗屁!”

“你先别急着骂人!真的哎,越来越红!该不会又发烧了吧?”

子奭和受德各自心不在焉的用过早饭,已经临近正午。

“大婚的仪式要在宫中举办。”子奭放下筷子,“还有两个时辰典礼就开始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受德饭吃的很慢,子奭说话的时候,他还在朝嘴里扒拉着蔬菜和米粒。

子奭没什么耐性,他不客气的夺掉受德手中的筷子,“跟你说话呢!”

受德被人打断了用餐也不气恼,他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又拿起丝帕擦干净嘴。

“吃好了,我的衣服呢?”

“要衣服干嘛啊?”子奭没好气的看着他。

“不给我衣服穿怎么走?”

“大商国内出席婚宴不都该身着正统黑色才对嘛?”

受德冷笑一声,仅是伸出手给子奭。

子奭目不转睛看着他,半晌,只得无奈的从身后拿出一套全新的衣服。

和受德之前所穿的红衣束腰长衫,分毫不差。

“这是我原来的那件儿?”受德怀疑的接过红衣,他起身展开衣衫放在身上比量了一下。

“的确和我之前的那件分毫不差,只是……”受德纳闷,“我原来那件早在杀人时就被砍得不成样子了才对啊?”

“别看了,是我订做的,试试合不合适!”子奭起身收拾碗筷。

“订做?”

“怎么?”他从内堂伸出头来,满不在乎道:“我趁你睡觉的时候量了你的身形,大概画出了服饰样式,又找熟悉的店铺订做的!”

“真的假的?”

“爱穿不穿,不穿还我!”

受德眼珠滴溜溜的一转,闪过微弱的喜意稍纵即逝。

他身上本就穿着中衣,此刻不等子奭伸手去抢,直接套在身上,分外合身。

“谢啦!近日来多有叨扰,我走了……”受德说着,也没看身后那人一眼。

拿起油纸伞,径直便掠上房梁。

可叹他虽休息了数日之久,但怎奈也是伤痛刚好,脚下虚浮无力。

一个趔趄,竟要从墙头直接栽下来。

子奭也本就是虚病一场,身子骨也不必受德强多少。

骤然来了个“英雄救英雄”,实在是有些力有不逮。

待两人都稳稳地落了地,子奭登时才喘上来一口气,整个人脚软的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受德见状要去扶他,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真是个麻烦鬼!”子奭不耐烦的指了指女娲像,“走正门!”

他勉强起身,推开藏在女娲下半身身上的机关。

“走吧!”

受德看向子奭的表情刹那间微变,他自己也说不好这种情绪如何形容。

“我走了……”

说着,他消失在女娲庙的尽头。

片刻后,子奭整理好衣装,他按动堂内机关合上天顶,又站在庙内望着女娲神像,久久……

他伸出手,随着他微微摆动手指,女娲神像在看不见力量的作用下自动闭合。

荒废的女娲庙中向来无人问津,一阵清风略过,子奭不禁打了个寒颤。

“天帝提醒过你不许跟凡人动手,否则自伤身体,希望你下次注意,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子奭双耳微动,回过头去,却见星夜正站在他面前。

他早已换了副面孔,与方才和受德谈笑风生的西岐少年,判若两人。

“上师真会开玩笑,要不是你让那小子去杀那些人,又怎会轮得到我出手?”他说着话,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怎么,是不放心我的行动?”

“对。我不放心。”星夜靠近子奭,他将手扣在子奭的元灵之上。

很快,精纯的灵力从上到下洗礼了他因攻击人族而产生的种种反噬。

“但你目前做的都很好,陛下既然信任你,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灵力输送完毕,姬子奭睁开双眼的瞬间,整个人已不可同日而语。

“伯邑考已被魔族控制,他手下的杀手亦是魔族爪牙。对吗?”子奭审视着星夜,但星夜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取出一方金丝卷轴握于掌间。

“天帝有旨,天机师偃师接旨!”

子奭微怔,随后单膝跪地。

伴随着这个动作,自他和星夜周围升起华光。

无数道金文旋转落在星夜和子奭的面前,伴随着星夜毫无感情的宣读,一字不差的钻入他的元灵深处。

“天帝旨意,天机师偃师,投身于凡人之身,助姬发和受德归于天命轨迹,辅佐西周建国,绵延后世!若遇魔身,可出手示警,但切勿伤凡人之性命,破坏天理伦常!”

“也就是说……虽然我寄生在人族身上,但对被魔族附身的人,只能打不能杀?”子奭爽朗一笑,“老规矩,明白!何须多此一举?”

星夜居高临下的看着子奭,“此旨意以符咒刻入你元灵,稍有差池,后果你明白。”

待最后一个字落入子奭的元灵中,投身在他们周围的光华戛然而止。

“臣,接旨!”

子奭双手合于胸前,久久,他站起身,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天帝这是信不过我,更是信不过傀命啊……”

他脸色肃穆,渐渐凝重而复杂。

受德踏出女娲庙,顺着王城中的人流一直来到皇城入口。

此时迎亲大礼早已结束,正式的婚礼已经于高阳殿举行。多数的寻常百姓早已各自离去,余下的人不过是观望热闹,闲散无事的市井小民。

而在这群人中,受德容资不凡又一袭红衣,自然而然的吸引了所有目光。

率先认出他的,是戍守宫门的内廷近卫。

“那不是三王子吗?”

“快去通报宫中!三王子回来了!”

王子偷溜出宫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但成为一伙细作横死,受德又数日来生死不明。

他的安危早已经在商王和王太后心头超越了大多数规矩和礼制,若非此刻万国来朝,共贺新婚,只怕这两人亦无法稳坐高阳殿的王座之上。

高阳殿上,商王与王后,太后与苏太宰,西伯侯世子伯邑考,以及各国使臣正有条不紊的观赏婚礼仪程。

直到内侍告知王座上的商王与太后,三皇子归来时。

一时间,包括姬发和姜邑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落在广场上逐渐向高阳殿走来的受德。

受德一步步走向高阳殿,他越过各国使臣,对所有投射过来的目光不加理会。连向他行礼的姬发和姜邑亦不曾侧目相顾。

他走到高座下,跪坐,行礼。

“儿臣受德,参见父王,皇祖母,母后。”

商王面上交错着怒意和紧张过后的轻松,一时间竟不发一言。

还是王太后扶着苏己微微起身,“受德,何故缺席此次婚礼?”

商王望向母亲一眼,立刻会意,“稚子顽劣,也要分清场合。”

受德再拜,“儿臣特意准备一物要赠与一人,因而来晚了!”

王太后暗自摸了摸苏己的手,示意她扶着自己坐下。她目光深沉的游走于殿下,又看向商王。

“知道了,入座吧!”

可惜受德并未答应,他起身再拜,“今日借着二公子和姜氏大婚,儿臣有求于父王,皇祖母。”

商王帝乙刚要出言呵斥,却听王太后沉声道:“说!”

受德得了令,自然而然的起身走到护卫进殿的武士面前,可否借贴身匕首一用。

武士不敢不从,从怀中抽出用于防身的匕首交给受德。

受德一手握匕首,一手握住长发。

在满殿的惊诧声中,将自己的头发绞断一节。

断发在他手中系成一股,他望向坐在西伯侯下首的姜辛。

那女孩也正睁大着如水的双眸望着他,见受德看向自己,立马无所是从的看向左右。

姬发仿佛最先读懂了受德的用意,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前倾,但被一旁的姜邑不动声色的握住了手。

受德一步步走到姜辛面前,双手捧着发结。

“愿以此物,缔结姻缘。承兄姊之喜,聘汝为吾妻。不知女儿家,可愿否?”

照理来说,受德和姜邑的婚约本就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若两个孩子有意,成婚也都是早晚的事。

只是大庭广众求娶,还是在别人的婚礼上……

“受德,你和姜辛可稍后再议。今日是西岐与大商的喜事,别失了王族该有的体统。”商王压抑着怒意令司礼官继续仪式。

“收下吧!”受德又将发结递到姜辛面前。

女孩愣愣的接过发结,眼中的光芒几番闪烁,什么都没说。

他在商王帝乙的注视下回到了坐席,其间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姬发和姜邑穿着婚服相互依偎。受德饮着葡萄琼浆,不知不觉亦醉了,他眼前的灯火,歌舞和人都变成模糊的虚影。但在虚虚实实间,总有一道目光追随着他。

“是谁?”姬发凝神,却失去了目标。

“三王子!”

熟悉的声音,但,陌生的称呼。

受德笑着抬起头,“二哥,姜邑姐!”他捧起酒樽,挣扎着要起身。

可腿还是软绵无力,加上久坐,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

一个趔趄,猝不及防间,一只手强而有力的扶住了他的腰。

那手的主人接过他手中酒樽,“姗姗来迟,新郎官恕罪,我自罚一杯。”

受德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疑惑道,“姬子奭,怎么又是你?”

子奭手在受德腰上用力一捏,示意他闭嘴。

“你怎么来迟了?”姬发神色不变,但却在提防着什么,连姜邑的表情也微微凝固。

“子奭也来了?你三年未归,我以为你会先回西岐,没想到,倒是先来了朝歌!”

说话之人峨冠博带,生的清隽雅致,尤其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倒是与姬发有那么几分相似。但比起姬发的洒脱淡然,他看上去更像是带着精致的面具,让人看得怪不舒服。

“世子!”子奭躬身行礼,毫不含糊,“说来本是要回西岐的,但云游路上偶遇一伙东夷细作前往朝歌,这不,一时好奇便跟了过来。”

“东夷细作?”伯邑考一听来了兴趣,“这东夷与我们西岐和大商夙愿已久,趁机作乱,倒极有可能。”

子奭咧嘴一笑,“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是寻常的细作也就罢了,我早年碰巧和东夷的杀手有过点头之交,那货所谓的东夷人,可装的不太地道啊!”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伯邑考将酒樽交给随从,转向姬发和姜邑,“二弟,父亲在外征战,无法出席你的婚礼,特命我将他的礼物奉上。”

他说着,随从将木匣锦盒交到姬发手中。

“这里有你在西岐的封地和奴仆,他让我嘱咐你,忠君。”

伯邑考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极其温和,却像柔软的钉子刺进姬发的心口中。

可姬发脸上笑意不减,他带着谦卑的神情,拉着妻子姜邑的手。

“多谢父亲,也多谢世子。”

“不必,我永远是你大哥!”伯邑考整理好衣冠绶带,“好了,待我去向大王和王太后敬酒。”说着,他目光终于落在了受德身上。

受德这才意识到,方才紧追不舍的眼神,正来自此人。

“三王子。”

“世子。”

待伯邑考走开,四人之间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些。他们彼此交换眼神,倒是姬发目光在受德和子奭身上逡巡片刻,道,“你们认识?”

“不打不相识!”

受德和子奭默契的几乎同时开口。

“说来话长!”子奭眨巴了下眼睛,“对了,多谢你的请柬,这杯酒敬你们,百年好合。”

说着,他将受德的酒樽倒满酒,一饮而尽。

“跟我走吗?”子奭说着,看了受德一眼,踏出了高阳殿。

大宴过后,良宵苦短。

早已酒醉不知深浅受德被驾回了高塔禁苑,继续完成他还没结束的紧闭生活。

被修缮一新的西伯侯府早已改头换面,不久前,商王敕封甸侯爵位给姬发,准其入朝议政。连同姜邑也封了女官官职,领取俸禄,侍奉王后。

秋风尚且带着暖意,商朝的贵族婚姻并无太多的繁文缛节。

婚阁中,饮下合卺酒的两人早已褪下婚服,各穿着中衣相对沉默。

“二哥……”

姜邑唤了一声,姬发从沉默中回过神。

“夜已深,休息吧。”

“哦……好。”

姬发试着伸手去脱姜邑的中衣,但手停在半空,犹豫了许久……

“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和子奭还有事要处理。”

说着,他也不顾姜邑做什么反应,随手抓起衣物落荒而逃。

一直到他出了侯府,走出大街,倚靠在房梁上的人才轻巧的跃到他身旁。

“拿我做你新婚之夜的挡箭牌,老二,你有点损了啊!”

“抱歉。”

“原谅你了!”子奭故作轻松的问,“那个红衣小子又被抓回去关禁闭了?”

“嗯。”姬发点了点头,“他今日主动求娶姜辛,若上命已定,想必他出塔之时,就是他和姜辛的大婚之日。”

“今日大婚之人明明是你,但你却抛下妻子,在这和我忧心个小屁孩的婚事,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这一生我都会和她一起度过,就算有错,慢慢弥补就好了。”

子奭真想伸手想戳开姬发的脑袋,看看他里面到底在想着什么,但想想又放弃了。

“今天我自爆身份,伯邑考短时间内会对你有所忌惮,更何况商王对你的重视也会让他收敛。至于西伯侯到底什么情况,我会调查清楚。”

“我现在是笼中鸟,虽不得自由,但暂时安全。”姬发渐渐压低声音,“但你已经暴露,他未必会放过你。”

子奭爽朗一笑,“这……你便不用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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