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聪出现在江明亮面前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
她已经很久没有纠缠他了,他认为她应该是认清了现实,终于决定放手了。不管起因如何,这只能是唯一的结局。
“好久不见。”周聪说,“你买什么?”
“买些日用品。”
在超市里面遇见,人们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吧。
江明亮搬家后才发现需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什么洗发水沐浴液餐具等等,请冬冬吃了大餐送她回去后,他就来了超市。
“你等会有时间吗?”周聪问。
“啊?”江明亮心一惊,她不会还不死心吧。
“你有时间吗?”周聪又问了一遍。
“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买,我想我还需要挺长时间,”江明亮努力保持镇静,“我没有时间。”
一定不能重蹈覆辙。该拒绝的时候就要拒绝,该坚决的时候就要坚决。江明亮告诫自己。
“我有话说,我想我们要谈一谈。”周聪掀起自己的袖口,将前臂露了出来。
江明亮大吃一惊。周聪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颜色深浅不一,很明显是不同时间造成的伤痕。
难怪她大热的天穿着长袖。这不太像意外受的伤,更像是受到了暴力对待被人打的。
“你,这个,”江明亮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在收银台等我。”
江明亮的直觉是:这些伤跟自己有关。
既然如此,他不得不跟她谈谈,了解清楚。
上了车,周聪说还是去公园吧,天气热,那里人少。江明亮没有反对,他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谈论这些。
只有小亭子那里凉快一点。周聪一进亭子,就问江明亮是否还记得这里。
这个明显是明知故问。江明亮懒得回答。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这些伤痕是怎么造成的,是否跟自己有关。
“是他打的。他知道了。”周聪说。
不用解释,这个“他”当然就是谭劲。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江明亮很想问,但是其实这个并不重要。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包不住火,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夫妻,若真的在意,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他很生气,他经常喝得醉醺醺回来,稍微不如他意,他就动手。往死里打,把孩子吓得要死。”周聪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家暴。江明亮的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
“刚开始吧,他打到哪里算哪里,随手抓着什么东西就打过来,我的脸上都是伤,后来问的人多了,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也不想解释了,就不打脸了。”周聪苦笑了一下,“现在是有选择性地打。”
江明亮心里五味杂陈。真的跟自己有关。那么,他也是施害者之一。可是,她就一点不还手吗?她不是那么强悍有手段的吗?怎么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她为什么不离婚?
而且,为什么谭劲从来不来找自己?这种情况下,作为被戴帽子的那一方不是都会找那个第三者麻烦吗?
就像看穿了江明亮的所思所想,周聪马上给出了理由。
“他说不管我是跟外面哪个男人在一起,错的都是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因为我贱才会给他戴绿帽子。他不会去找别的男人的麻烦,他只管收拾贱女人。”
周聪又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了,她口中那个贱女人好像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他有没有提出离婚?”江明亮问。
“没有。他才不会离婚。对于男人来说,离婚是大伤元气的事情。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给孩子找个后妈,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喜欢在外面胡搞的人,现在更可以肆无忌惮了。”
“那你怎么打算的?”
“我不会离婚。”
“为什么?”江明亮很不解。都被打成这样了,以后可能还会变本加厉,为什么不干脆分开?
“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自己可以在外面搞三搞四,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他有两套标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你猜他说什么?”
江明亮不知道,他猜不出。人是很容易用双重标准去要求自己和他人的,这并不奇怪。但是对于婚姻,忠诚应该是唯一的标准。
“猜不出吧?他说因为是他在养着我。我吃的穿的包括住的,都是他给我的,所以他是老大,他有对我的绝对支配权,他不跟我离婚已经是对我的仁慈了。”
江明亮说不出话来。谭劲那张笑眯眯的脸下面,藏的是怎样一个扭曲的人格啊。
“你应该离婚。家暴是不能被容忍的。”这样义正言辞的话,江明亮说不出来。当自己也牵涉其中,也是施害者之一,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我想过离婚,但是我不能离婚。他其实说得很对,我吃的用的住的所有的,都是他提供给我的,离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更何况,如果离婚,他肯定不会把孩子给我。我是妈妈,我不能说走就走。”
周聪抬起头看着江明亮,“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是多么懦弱无能的一个女人,我是多么愚蠢的一个女人。”
“对不起。”江明亮说。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是我自己的问题,他说得对,是我犯贱。我错了。”
“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有些错误是无法更正无法弥补的,就像受过伤的膝盖一样,是无法逆转的。就算是吃了消炎药贴了膏药,暂时缓解了痛苦,但那里面的半月板和滑膜等,总是会在以后某个不经意间,比如你爬楼梯的时候,下蹲的时候,用尖锐的疼痛告诉你它是受了伤的。
它会用疼痛来报复你曾经对它的伤害。
江明亮送周聪到小区门口,周聪问为什么不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江明亮说自己不住这里了。
“你离婚了?”周聪吃惊地问。
“是的。”
“多久了?谁提出来的?”
江明亮本不想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几天了。董理提出来的。”
周聪脸上吃惊的神色变成了若有所思。果然是董理提出来的。比起优渥舒适的物质生活,董理更重视内心的感觉。她更加忠于自己。
“董理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她比我勇敢。”周聪挥挥手,“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