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什么意思?”周聪问。
董理没有回答。她听出了周聪语气中的咄咄逼人,也听出了她的虚弱不堪。她看着周聪,等着这个女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面前这个女人,就像突然失去了土壤和水分的花,还依稀看得出曾经的美丽与娇嫩,但整体又散发着一种营养不良的气质。完全可以预见到:不久的将来,它将枯萎凋落。
“你要我去你家,王湘谢羽都在吧,你很希望我在她们面前向你道歉?你想听那声对不起?”周聪问。
“那么,你想说吗?”董理正色道,“如果我想听,你愿意说吗?”
“别想了。你绝不可能听到。”
“那么我们还是不要挡人家的路了。”董理说。周围总有人经过,还有人盯着她俩看,她觉得有点不自在。她准备结束谈话,继续去采购冬冬想吃的菜。
总之,站在超市里讨论这些事是非常可笑的。想想吧,谈的好像都是人生是爱情是友谊是道歉是原谅是所有宏大永恒的主题,但一旦结束,你发现躺在购物车里的都是菜,是日常用品。
没有爱情没有友谊不道歉不原谅,生活还是会继续。
“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说。”周聪指指超市那个摆满粮油的角落。她往那里走去。
董理没有犹豫,跟了上去。好吧,如果你不想道歉,那么我倒是想听听你还能说什么。
周聪将左边袖口高高卷起,董理看到她手臂上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痕,周聪又扒开领口,董理一眼就看到她锁骨下方有一条丑陋的如虫子一般扭曲的疤。
董理不由自主地看向周聪的脸。脸上没有任何异常,一如既往地精致。她突然想到那次王湘提到的,在学校遇见周聪,发现她身上脸上都是伤。
“现在不打脸了。对于他来说,脸还是要的。”周聪一脸嘲讽的笑,“董理,我不想跟你道歉,道歉干嘛,有用吗,能改变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受到惩罚了。”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呢?董理只觉得心乱如麻。她并没有那么期待周聪的道歉,就算是昨天心血来潮要王湘邀约,她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意欲何为,如果周聪真的来家里了,她还真不知要以何种姿态面对。
不要装作惊讶也不要问怎么了,明知故问是非常讨厌的。没有幸灾乐祸,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董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董理低下头,不看周聪。
“很惨的样子,对吧,我也曾经骄傲过,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我,我还是尽力隐藏,这真特么丢脸,”周聪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董理,我给你看,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受到惩罚了,这样应该能让你好过一点。”
董理抬起头来,看着周聪。两人对视了一会,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不管起因如何,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也没有回头路好走。
董理轻轻摇了摇头。“我还要去买些菜,那么,”她说。
住在一个小区,不定在什么时候,不定在哪次转弯,就遇上了。但董理说不出“再见”这个词。
周聪点点头,推着购物车离开了。
看到周聪的伤,看到她拼命隐藏的情绪和眼泪,董理并没有觉得好过一点。和江明亮的婚姻以失败告终,要负责的人太多了。但细究起来,真正该负责的,还是当事的两人。江明亮和董理,他们必须对他们的婚姻负全责。
“好香哇。”江冬冬竖起大拇指。妈妈严格按照她的菜单把那老三样给做好了,还加了一盘绿油油的油麦菜。色香味俱全。
“当然香哇,这个可是我的拿手好菜。”董理开始自夸,“饭店里面的哪有这么好吃,就算好吃,那也全是味精,没有这么健康。”
江冬冬配合着频频点头,“就是就是,哪有这么好吃。”
“冬冬,你听说过吧,有些外国人留给孩子的传家宝可能就是某一道菜的菜谱。那可是比房子还宝贵的。”董理热切的,“我也把菜谱写下来,传给你!”
“老妈,你等会,我有一个建议,你把菜谱写进你的新书里面,然后我肯定会收藏啊,那就是传给我了嘛,然后书还可以卖钱,卖了钱还可以买一套房给我啊,这样子不是更好!”江冬冬眨巴着眼睛。
“也是,”董理笑道,“嘿,你个小财迷!”
日历飞快地翻了过去,很快就到了高考放榜的日子。1748分,广东省教育考试院将上线“广东民声热线”,第一时间权威发布今年广东高考各批次录取最低控制分数线,进行政策解读。并将于1800开始,陆续向考生手机号推送成绩短信。
很多考生都选择跟家长一起观看“广东民声热线”,江冬冬却说自己约了同学们一起去老师家观看。
董理说好吧,你收到成绩短信后,要第一时间汇报。
新书正是将大纲细化的关键时期。董理在写作时间这本书的时候,得到的经验就是开始写作前一定要先写好大纲和细纲,人物设定要明确,故事走向要清晰。这段时间,她的头脑里千枝万蔓,想法一个接一个,冒出一个好点子来,马上就要记下来,要不就会被另一个代替。
这么多点子,孰优孰劣还暂时分不清楚。董理的做法是都写下来,在一次次全盘考虑后再进行取舍。但所谓的全盘,此刻对于董理来说也还是一个时常变化的幻影,稍不注意就换了一个造型。
大脑不够用了。头要炸掉了。董理更由衷敬佩那些写出鸿篇巨制的作家来,要讲好一个小故事就有这么难,他们是怎么指挥笔下那么多人物按照他们计划好的路线走的。
为什么自己安排着计划着,那些人物就开始拥有了她不曾赋予的个性?他们总有办法逃开她设定的路。他们是叛逆的,比青春期的孩子更加过分。
但有的时候,她又得意于他们的逃离,就好像那也是她所盼望的。她全部的身心都投入了进去,她跟大纲和细纲较劲,跟人物与情节较劲,跟自己骨子里隐藏的叛逆较劲。她写啊写,键盘的声音好像就不曾停过。
手机响起音乐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
“老妈,你要看短信啊。我把成绩发给你了,”江冬冬兴奋的声音,“老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