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单纯的威廉现在有些迷茫。

李维斯的一番话只在金龙的心房上破开了细微缺口，但这已经足够无孔不入的心灵暗示发挥作用，影响威廉的判断力，让其深陷道德泥沼自我怀疑。

从小到大，在龙岛接受的漫长教育告诉威廉，黑龙、卓尔都是邪恶生物，见到就应想办法解决这些邪恶生物，或者被他们解决。

威廉的长辈教导他要惩恶扬善，但没有告诉他善恶准确的定义。

善恶的边界其实很难确定，道德观念的形成无法以教导作为基石，必然是一个不断崩塌、思考、重塑的过程。

威廉的父母都是这么过来的，明白坚持正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知道形成自己的正义概念要经历多少磨难。

他们向威廉讲述自己的龙生经历，也拜托年长的太古金龙给自己的后代提供一些龙生经验。

除此之外，他们只能尽力传授威廉保命的本领，让他能在危险中获得一线生机。

每一条成熟的金龙都曾年少轻狂，都曾经受长辈的训导，厌烦那些重复无数遍的叮嘱。

接着在亲自经历与长辈类似的境遇后，深刻认识到叮嘱的正确性，不一定追悔莫及，但终于能够理解长辈的良苦用心。

然后在教育自己的后代时，发现儿子或者女儿与年少时的自己同出一辙，不撞南墙不回头...

万般无奈。

“我有一个提议。”李维斯看着威廉说道，将他从神游天外的状态拽回来。

“您请说。”威廉回过神来，恭敬地说道。

好兆头！

李维斯心情愉悦，威廉这个态度说明自己租用金龙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

“惩恶扬善的重点并不在惩恶。”李维斯指着斥候队长继续说道，“像这个劫匪头目，他犯下的过错杀他几十次都不为过。

假如他现在被你杀掉，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死亡的消息，与他在这里疾病发作，突然暴毙，同样无人知晓。

两种情况有何不同？”

威廉皱起眉头仔细思考，片刻后说道：“两种死法的唯一区别就是前者让我个人获得了道德满足感。那应该怎么做更好呢？”

“你可以找个牧师帮忙施展复活术，多杀他几次。”李维斯的幽默感总是神出鬼没，好像不合时宜，又好像十分恰当，“然后把他的尸体钉在木桩上，警告其他没有被你抓获的劫匪。”

威廉捕捉到了黑龙的幽默，沉重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抛开前面的玩笑话，黑龙提出的做法看似邪恶，但确实比单纯地杀人泄愤要更好。

“感谢教诲，能详细说说您的打算吗？”年轻人毕恭毕敬，在这一刻放下了对黑龙的偏见。

“这片区域形势混乱，不论是这些劫匪还是走私商人，都不是单纯能以善恶来划分的，劫匪有可能是因为走投无路，商人有可能是因为关税过高，都只是为了生存。

首先要做的不是判断谁好谁坏，以律法为基础建立秩序维护稳定才是当务之急。

我们可以以这伙马贼为基础，收服其他劫匪，建立城镇关卡，设立合适的关税。

商人们有利可图，劫匪可以改行当佣兵护送商队，也可以放下武器开垦农田，收缴的关税则用来建设城镇，救济无法独立生活的人。

你觉得怎么样？”

威廉眼前一亮，李维斯讲述的场景形象生动，如果做到的话确实能彻底解决问题：“非常棒的计划！”

“狗屁！”李维斯口吐芬芳，引得威廉一脸茫然，前辈为什么自己否定自己的计划？

“只要不是免费，就会有商人试图通过贿赂、走私等手段降低成本；

商队不需要那么多佣兵护卫，仍然会有一些人因为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走上盗窃、抢劫的道路；

这片荒原大部分地区土质不好，收成会很差，没有分到肥沃的土地，农民很有可能养不活自己；

草海地下的地精会袭击手无寸铁的平民，抢夺财物；

城镇会因为影响了周边的势力的关税收入引起仇视，又或者是他们单纯地想将这片土地纳为己有，发动战争的可能性并不低。

现在你还觉得这个计划很棒吗？”

威廉沉默不语，李维斯提出的每个问题都不是杞人忧天。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知道和做到的距离。想象中的世界无比美好，没有任何邪恶存在，没有任何艰难险阻，但现实并非如此。”李维斯始终把握着主动，一步一步地引导着威廉的思维。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狗屁计划也是最好的计划。

只是它需要漫长时间的付出，精心地维护，一点点地完善。

不存在一劳永逸，邪恶永远会隐藏在阴影之中，但你可以通过努力来限制它的影响。

你不是救世主，你不能让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诚心向善，神明都做不到这一点。

你能做的就是把眼下这一片区域引入正轨，或者离开此地继续按照你自己的方式行使正义。”

威廉目光坚毅，掷地有声地说道：“金龙之中没有懦夫！”

成了，这条年轻的金龙暂时被拐进了黑煤窑。

李维斯此刻深切体会到前世那些极为擅长欺诈学生眼泪的演讲大师在讲台上蛊惑成功的感觉，舒爽！

可惜要不了几天年轻金龙就会像那些学生一样三分钟热度，感觉消失后准备跑路的可能性近乎百分之百。

甚至事后还可能质疑黑龙的动机，给李维斯套上鸡汤大师的名号。

不过就算金龙跑了李维斯也不亏，能和平解决争端保住这些苦力也还不错。

真打起来李维斯就算能解决威廉，但肯定解决不了他的后台。

自力更生就是这么苦逼。

“希望半个月以后你还能这么想。”李维斯平淡地说道，“这些道理你的长辈或许跟你讲过，如果过段时间你跑路了，你可以在路上想想为什么你会更愿意听从一条黑龙的建议。”

“不会发生那种事。”

威廉从李维斯的话语中推测黑龙以前可能还教育过其他生物，只不过那位让睿智的黑龙阁下大失所望，才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我可以坚持下去。”威廉在心中默默念道，为了不辜负黑龙阁下的教诲，为了真正的正义！

随后，李维斯利用奴役者职业的特长，对巴斯特进行彻底的心灵控制，消耗心力压制他的欲望。

让被抑制好色本性，其他方面心智正常的巴斯特配合威廉开展计划，李维斯带着伊琳离开草海，朝着白雾沼泽飞去。

李维斯找了个借口脱身，和威廉约定在一个月以后再见面。

这点时间对龙族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但足够检验威廉能否坚持下去，也可以规避很多由金龙带来的潜在危险。

希望下次返回时不会见到其他金龙的身影，惨遭围殴。

云雾下层，稀薄的雾气遮蔽住黑龙的躯体，上方的云层挡住阳光，光线也不至于太过明亮。

坐在黑龙爪心，怀抱着李维斯前爪的伊琳俯瞰大地，开口询问道：“大人，你为什么对威廉小姐，哦不对，是威廉先生，那么没信心？”

“见多了就这样，他没有因为自己做不到而质疑我就算不错了。”李维斯平静说道。

伊琳抬头望着黑龙的下巴，郑重问道：“李维斯，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陪伴你，偷偷溜走了，你会怎么想？你对我有信心吗？”

刚刚在营帐中，李维斯解除了对伊琳的奴役，将仆从更换成了巴斯特，李维斯给出的原因是仆役数量不够用，也不知道真假。

“没什么想法。”专注飞行的李维斯随口答道，反应过来伊琳对自己的称呼后又仔细想了想，补充道：“可能会有点伤心。

至于能不能信任你，不确定。

我只对自己有信心。”

伊琳没有再说什么，摇晃着双腿，脑袋依靠着冰冷的龙鳞，手中搓弄着自己的长发，嘴角含笑，欣赏着地表这与幽暗地域截然不同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