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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清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莽夫。

虽然不太懂什么谋略,但他知道用脑子,不然这六年也不会安生卧底下来,且还能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渊行帮的香主,即便其中有晏红染的关系。

楚云清觉得,纯粹的莽夫是蠢,但如果有一定的头脑就不一样了。

天下聪明人有的是,自己跻身不进去,算不得什么人物,但自己有小辅助,会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机灵’。所以,当每次顺心意行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无往而不利,而事实也是如此证明的。

就像现在,如何对付陈五,他已经有了主意,还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疲惫感没有来袭,但肚子的确是饿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变强了,也更硬了。

体内的热流,在壮大着,蓬勃欲出。

……

次日,养足了精神后的楚云清去了东市堂口,没见到晏红染,他也不必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就去了地牢。

对于安清和安排的任务,他心里的主意,还要落在地牢里才行。

地牢里还是那般潮湿,进去后潮气迎面而来,其中味道是不好闻。

见楚云清来,关在这里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清儿哥,这两天来的可勤快啊。”抛着铜钱的白九笑道。

另一边,老采花不走空也是吸溜着鼻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但楚云清对这两人自是不理不睬,直接去了顾禾的牢门前。

牢房里,顾禾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

楚云清忽地皱了皱眉,他突然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这地牢虽是间隔着,可也不宽敞,有两个男人关在一侧,顾禾一些隐私难免不方便。

“你又来了?”顾禾说道。

楚云清点头,“你知道我要来?”

“猜到了。”顾禾微笑道。

楚云清倒是疑惑,“怎么猜出来的?”

“你脸上挂着愁容。”顾禾说道。

楚云清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摇头,“我倒不觉得。”

“有没有藏着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顾禾挽了挽头发,虽然只是在地牢里待了一天,但也是一天没洗澡了,难免不舒服。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在这待着还适应么?”

“你说呢?”顾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换一个地方关着。”

“你那好姐姐会同意吗?”

“应该会。”

“应该?”顾禾笑了,“我还以为你能做主。”

楚云清摇摇头,“你是女子,在这待着毕竟不方便。”

顾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一旁,那老采花不走空已经嘿嘿笑了起来,很猥琐,显然也很期待。

顾禾脸色一沉。

楚云清已经转身,朝白九那边走去。

没错,他来地牢,跟顾禾说几句话只是顺嘴的事,最主要的还是来寻白九这位「鬼手」的。

楚云清站在牢门外,看着那翘着腿躺在草席子上的人,没说话。

“清儿哥,有话您还是直说吧,这么盯着我,让人心里不自在啊。”白九干咳一声,手里铜钱一抓,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楚云清说道。

听他说的是赌术,而不是出老千,白九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不过在瞧了楚云清一眼后,眼珠一转,顿时摇头。

“我这点微末功夫哪能称什么赌术啊,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已。”他颇为自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文不值。

楚云清深深看他一眼,忽地一笑,“看来是我搞错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很果断,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白九一愣,直到人快走上石阶了,他才身子一挺,连忙趴到牢门上,朝外喊。

“哎,清儿哥别走啊。”他急切道:“是有啥好事儿了?不是,是有什么吩咐啊,但凡能用得上小弟的,尽管提!”

背对这边的楚云清唇角抿了抿,然后回头,盯着他,好像思量了一番,直把白九看的心底发毛,浑身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然后,楚云清微微点头,走了回来。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他说。

还是一样的话题,但白九这回可不敢抖机灵了,他隐隐有种感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还行。”白九的语气因紧张而有些激动,但掩不住其中的自傲,“起码在这太渊城里,南来北往能赌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听了这有些狂妄的话,楚云清还没说什么,另一边的不走空却是‘嘁’了声,好像有些嘲讽,异常欠打。

“老色鬼,你笑什么?”白九怒目而视。

“你要真有吹嘘的这么厉害,就不会被人剁了手了。”不走空笑了笑,开口道:“还是少夸什么海口吧,起码有一只手还能喝粥,要是这只手再被人剁了,你就只能舔屎了。”

白九当然大怒,不过转念便思忖过来,这是老东西在给自己提醒呢。

自己的赌术自己门儿清,在这太渊城的确是能横着走的,可赌这一行当,比的可不单单是赌术,因为这赌术赌术,里面本身就带着个‘术’字,被人发现了,那就是老千。

现在这一行并不好混,除了你本身要有高明的手段外,还要有能保全自身手段的能耐。就像那一只眼陈五,他手下的人不管庄荷还是做鬼的,赌术都一般,可架不住底下兄弟多,三教九流都得给面子。

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被斩了爪子--白九是这么想自己的。

总之一句话,要在赌桌上各凭手段,他都不在怕的。可要是下了赌桌,那白九就是块肉,他很有自知之明。

因此,在不走空这话一提醒之后,白九的冷汗就出来了,他看着面前的楚云清,也没那么热忱了。

能赌,能发挥所长出人头地固然好,可要是搭上性命,那就不值当了。甭管山珍海味还是金山银海,没命去享受,那也白搭。

白九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朝那破席子退去,显然,他是退缩了。

楚云清对此当然理解,虽然自己还没说什么,但不论白九还是不走空,都是老江湖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做的是什么营生,他们心里很清楚。

跟帮派沾边,尤其还是现在的渊行帮沾边,稍有不慎就落不着好。更逞论他楚云清只是一个香主而已,在这场暗流中,最多就只是个屁。

“你不想报仇么?”楚云清看着白九,说了句。

有些佝偻的,本要躺下的身影怔了怔,却没回头,“报仇?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报仇?”

话虽如此,但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甘和恨意。

楚云清道:“我想弄陈五,需要你帮忙。”

他没有丝毫掩饰,直接把目的说了,一是没必要,二是事态紧急。

早完成差事早利索,自己也能早一刻恢复身份回衙门。相反,多耽搁一分,自己和安清和他们的胜算就会少一分,届时给自己恢复身份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九一听,眉头皱着看过来,自嘲一笑,“我能帮你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跟他对赌?”

“的确有个计划。”楚云清平静道:“你是其中一环,不需要你跟他对赌,上了赌桌,别说我没能力保下你,就是我这心里也担心你掉链子。”

白九听着前边的还像那么一回事,可一听到后边,登时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他忿然道。

楚云清点头,语气颇为认真,“我知道赌是会上瘾的,你憋了这么久,一旦上桌,真拦不住你。”

白九张了张嘴,虽然不想说,但确实,赌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就跟军营里的神箭手一样,熟能生巧罢了。

真要放下,谈何容易?

别看他现在每日关在这里,事实上,不论是耍弄铜钱还是拨弄那破碗,都是在练习手段,唯恐荒废了技艺。

而且他这心里还天天回想当初纵横赌场时,自己见招拆招,所较量过的对手等等。

他知道楚云清的担心是对的,因为就连自己都没这个决心保证。

所以,他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更显得颓废了。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做决定。

良久,白九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到时候你听我的就行。”楚云清道:“你能得到自由。”

白九一愣,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只要陈五完了,你不就自由了么。”楚云清道:“想去哪就去哪,听说京城挺好玩的,凭你的本事,还怕不能闯出一番天地吗?”

白九突然有些向往,本是枯寂的内心,好像重新活泛了起来。

另一边,顾禾听到这,忽地无声笑了下,她心里,对这个嘴里忽悠起来真像那么回事的人,真有了兴趣。

这时,楚云清笑了笑,“那你答不答应?”

白九看着他,问道:“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儿?”

“事到临头,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楚云清反而看得开。

白九一愣,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猛地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行,干了!”

他如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还想发些豪言壮语,只不过身子毕竟太虚了,这起的猛说得猛,差点晕过去。

楚云清看了眼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

白九以为他担忧什么,当下一笑,浑不在意,“少了一只手就少了些累赘,现在的我,赌术更上一层楼。”

听着他话里自信,楚云清只好压下心中狐疑,只不过有句话没说:合着少一只手这赌术就更上一层楼,那要是断双手,甚至连双脚也断了,岂不能上好几层楼?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

很快,楚云清招呼了李二,把白九悄悄接了出去,让他置办干净得体的衣物,安排热水澡跟吃喝

等,总之是偷摸着让白九又变得人模狗样起来。

而本要一块离开的楚云清,却被顾禾喊住了。

“等我问了红染姐之后,会给你另外妥善安置的。”楚云清说道,倒不是敷衍。

“我不是想说这个。”顾禾走到牢门口,看着他,“你的烦心事,跟那什么陈五有关?”

楚云清皱了皱眉,并不想跟对方说太多,便点点头混过去。

但顾禾只是瞧他半晌,忽而便笑了。

“不得不说,你这份镇定,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她说。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现在谈妥了白九,对方还要收拾利索,他倒是没那么急了。

顾禾反而问道:“你经常骗人吗?”

楚云清一听,有些不舒服,谁经常骗人啊,我又不是拐子,但这话本是要脱口而出的,可到了嘴边,看着顾禾清澈洞察般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骗人么,他在渊行帮的这六年,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话了。往往说一个谎就要用多个谎话来圆,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就像现在,仿佛此时的人生才是真实的,而当年那个在雷雨夜里听到父亲和叔父死讯的十五岁少年,全然是自己虚构而来的。包括那时的悲伤和仇恨,包括安清和给自己披上的那件温暖的氅衣,都是美好的假象。

楚云清突然有些痛苦,自心底而生,眨眼便开始蔓延。

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朝后退了退。

对面,顾禾眼神微眯,里面似有幽光浮掠,而她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头隐见细汗。

她在窥探对面那人的记忆。

但在一道真实而又久远的雷声里,顾禾突然一阵难受,嘴角便出现了一丝血迹。

而楚云清也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没有抬头,晦暗的地牢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

语气平静,有些低沉,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但对面的顾禾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明明没有半分杀机,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却如芒在背,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乌云压顶,暴雨来临前的微风。

顾禾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仿佛黑暗的牢房和这道牢门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但就是退的这么一小步,方才的一切不适便都消散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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