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陈师行认真地念了他的名字,“变法之论,说得好!”
秦洛笑笑,不置可否。
不远处有几名也相貌不俗,如大家子弟的白衣学子在等陈师行。
有人叫到:“师行兄,快走!”
陈师行应答一声,继续对秦洛道““有空赐教”
“好”
“改日一叙,先行告辞。”
陈师行拱手,后退一步,接着转身,宽袖轻舒,长袍下摆随身而动,若行云流水,身姿动作秦洛自叹不如。
众人缓步前行,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只是一个外舍生而已,师行为何如此关注?”
“对,只是哗众取宠之辈而已,未必有真才实学。”
“听说此人是傻子?…..傻子说的话岂能当真?”
“赵兄、司图兄慎言!”陈师行的声音微扬:“所谓圣者无名,大者无形…..,范相公当年也出生贫寒……”
……
秦洛看着白衣如云飘逸远去,微怔。
萧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一脸愁容:“你是不是病没好?我们是不是得罪了先生?惨了,恐怕要罚钱……”
秦洛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我们都没病,那位王先生只是欣赏我。”
萧七瞪着秦洛,他还不至于迟钝到以为那个先生真的欣赏秦洛。
先生都发怒了.....
即便是欣赏,赏的也是老大耳括子吧。
“饿了,先吃饭。”秦洛提议道。
提到吃饭,萧七一下荣辱皆忘,愁苦之容一扫而空,拉过秦洛就往饭堂方向奔去。
书院食堂人头涌涌,如后世学校饭堂。
萧七让秦洛在原地等候,他则凭着身体灵活,一番左穿右插,很快就到了队列的前面。
未己,他越众而出,脸上喜滋滋:“这么好的馒头,他们都不吃,让我白捡了个便宜。”
羊肉馅做的包子,在宋朝叫馒头,不是很好吃,但萧七并不挑食。
他的吃相并不清贵,只是填饱肚子的吃法,一阵风卷残云,连吞八个包子。
这种吃法,是曾饿狠了的人才有的吃法。
他差点噎着,秦洛递过水壶:“有这么好吃吗?”
萧七艰难地咽下口中馒头,接过秦洛手中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认真道“好吃,我娘让我进学堂就是图这儿有吃有喝,考不上京城的武学生,还可以当个镖师什么的。”
“嘿嘿,当个武学堂的先生也不错,有俸薪,还有束脩。我娘说,如果考不上武学院,明年就跟我说一门亲事…..”
秦洛看着萧七,心中概叹,难怪古人短寿,这身子骨还没长成……
幸福频道不同,不必打扰。
他打算寻一个有阳光晒着的地方睡觉。
但这个美好愿望很快落空,有清脆的声音一路呼叫而来。
“秦洛.......”
“下舍生秦洛......”
“谁是秦洛…….”
如叫魂一般让周围的学子侧目,想不认识秦洛这个名字都有点难。
陈山长的御用书童站在两人面前。
“山长让秦洛赶快去见他,迟了......罚你们月银。”
书童叉腰说完,转身就走。
山长居室不大,但收拾得很雅致,几幅颇有来历的书画醒目挂在墙上,以显示主人品位。
其中一幅书法作品颇得张旭草意,笔法纵横,肆意挥洒,落款:政道书于熙宁九年秋…..
政道,是陈山长的字。
陈山长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
他脸色红润,颌下长须飘逸,看着很下了一番保养功夫。
脸上带笑,非常有亲和力,跟王安石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秦洛叉手施礼,谦迩而又从容。
倒不似寒素少年,而似大家子弟。
更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陈山长不由得深看他一眼。
“你叫秦洛?”
“是”
“父名秦勇?”
“是”
“战死熙河?”
“是”
……..
这些,萧七曾跟他说过。
查完户口,陈山长叹息一声,从桌上拿起一叠文稿,递给秦洛。
“这是你作的文章?”
这些文稿,是十数天前秦洛交的功课。
字还可以,但文笔欠佳,只是蒙童水平,还夹杂一些后世简体字和词汇。
被教经义的霍先生用朱笔批了个“丙等”
秦洛并非古人,在现代也不是研究古文的,能有这样的古文写作水平实属不易。
“你写文的水平……”陈山长斟酌着用词。
此少年辨才还行,可惜,文章写得有些烂。
“做学问…..可得要下点苦功”陈山长语重心长。
秦洛恭声道“谨遵山长教诲,学生会努力提升……”。
陈山长又问道“你可知今日那位王夫子是谁?”
“王老夫子是王安石,王相公。”秦洛答到。
“你是如何得知?”
“学生推断出来的。”
陈山长徐徐道“哦……你倒是聪慧之人啊,谁说你是傻子…….”
“山长过誉了,学生从马上摔下来,醒来后,的确比从前清醒一些。”
陈山长眼波微动,“除了清醒一些,你还记得些什么?”
这话问得有点奇怪。
秦洛瞥一眼墙上书画道:“学生能记得的事情并不多,对了,书法还是略懂......”
“哦,说来听听?”
“陈山长草书先承两王,再得张旭草意,陈山长还习过魏碑,以碑入帖……。”
秦洛评论道。
“倒是有些见地,临过何帖?”
“学生所学甚杂……丧乱帖,张迁碑、蜀素帖……。”
忽想起蜀素帖是米芾晚年作品,说得超前了,秦洛顿住不说。
陈山长倒没有真正关心秦洛学书之事,对他所说的书帖并未在意,他捋捋胡子道:“有一事你须得记住。”
秦洛恭谨施礼:“山长尽管吩咐。”
“若有机会再见王相公,切不可再跟他提变法之事。”。
“为何?”秦洛问道。
陈山长轻叹一声:“成也变法,败也变法,王相公爱子因变法而亡,白头人送黑发人,此中伤痛无人可解…..”
“你是聪明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应知道。”
“学生….不明,还请山长提示。”
“其一”陈山长在室内踱步:“王相公已非官场中人,再提变法并无意义,其二,书院须得王相公助学……”
秦洛点头,表示理解。
“书院一向对学子宽恕,但若是逾规,书院是有权可以驱逐开除……”
陈山长的声音虽不算严厉,但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若还想在此混,必须要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