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作于不久的年前,其时万物凋零,漫天霜雪,天地槁素。
离爱子逝去之时,刚好两年。
那晚怀念爱子,彻夜难眠。
夜里披衣起床,绕半山园而行,忽发现墙角寒梅悄然绽放,想起爱子在世时,与自己一样,最爱梅花高洁孤清。
…..梅花依旧凌霜傲雪,但人已经不在了。
王安石触景生情,思绪难平,才作此咏梅小诗。
此诗,既为自况,也为爱子而作.......从未示于人前。
王安石缓缓走近秦洛。
眼前少年,眼神干净明亮,神情磊落,一如他第一次所见模样。
与他平等对视——没有怯意,也没有闪烁不安。
“老夫是谁,想必你一早就知道?”王安石打破沉寂,脸上喜怒不辩,声音依然冷然。
“是,此世上,没有谁比学生更了解先生。”秦洛平静地道。
“先生出身官宦…..少年英才,上万言书…..熙河开边,熙宁变法,两次罢相,,退隐江宁,筑居于钟山半山,先生逸号半山,此园名为半山园。”
廖廖数语,道尽王安石生平。
王安石捂住胸口,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你究竟是何人?”他沉声问道。
“相爷不必知道我是谁…….”,
秦洛脸容依然平静,“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虽以平静的话语念出这两句话,但对王安石来说,不绺于如雷轰顶。
爱子离世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王安石神色大异,颤巍巍扶着身旁的案桌,嘴唇颤动。
“你……”
王安石一言未毕,一口鲜血旋即喷涌而出,溅落在麻布长袍的胸前衣襟之处,血色触目惊心。
紧接着,王安石缓缓倒下。
秦洛大吃一惊,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啊。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刚伸手扶住王安石,一股大力向他袭来。
秦洛的身体平飞出去,直撞倒数张案桌才止住去势。
他摔将下来,趴俯在地,感觉五脏六腑如同被移了位,痛得他脸色也变了。
若非这大半月来跟随周武官勤修苦练,他必毙于这一强击之下。
紧接着,蚀骨的杀意笼罩四周,锋利的刀刃迎脸而至,秦洛拼死向旁一滚,才免了开颅破脑之险。
但饶是如此,他顶上的发簪被削去一半,披头散发,这一下死里逃生,让秦洛衣衫瞬间被冷汗濡透。
身遭杀气越来越强,秦洛急叫“救王先生要紧!”
刀刃离秦洛脸面不足半寸,便硬生生停住了。
秦洛顾不得胸口剧痛,奔到王安石身前,跪俯下去…….
一阵剧烈的咳嗽,王安石睁开了眼睛,秦洛喜道:“醒了。”
王安石动了动,手微微抬起,用微弱的声音道:“王照…不准杀他!”
秦洛这才留意到自己头顶有五指筛张,面前一名精瘦汉子,正用杀死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刮来刮去。
只要他稍有异动,必毙于此人掌下。
此人,出现得无声无息,想来是王安石的贴身护卫。
“大夫来了......”
“让开,让开……”
有脚步声和呼喝声纷杂而至。
秦洛这才感到胸口如被巨木擂过。
…….
风过山林,昨夜下过一场雨,风中还有微凉的湿意。
远处树木笼罩着一层清新可人的碧色。
秦洛游目四看。
此半山园他在后世时曾来过。
与后世修葺一新的风景区相比,此时的半山园还处于基建阶段,四野荒渺,人烟稀少,房子简陋。
但草木清秀,阡陌有序,门前一汪水塘,柳树依依,颇为清幽雅致。
距离王安石吐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秦洛胸口处还隐隐作痛。
在王安石的贴身护卫王照一掌重创之下,他断了两条胸骨。
当时他的心思全放在王安石身上,并无防备,让王照一击即中,而且秦洛知道自己不能反击,除了王照外,还另有数名护卫到场,他一反击,必被当成刺客诛杀当场。
最初受伤的时候,他被秘密送到江宁城一处偏僻隐秘的医馆。
救治他的竟然是一名退休荣归故里的国手御医。
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荣归的国手御医,可见王安石虽然归隐,但圣眷隆恩,不减在朝之时。
但是不是也说明,王安石树敌太多,有很多人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简大夫姓简名从新。
他医术精湛,秦洛虽劳筯动骨,但在他的精心医治下,秦洛一个月后即能起床活动。
看到秦洛伤势稍有好转,王安石就命人将他带到了半山园。
王安石住在园内东厢房。
秦洛进去,看到王安石虽然清瘦,但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还现出一丝红润。
他松了一口气。
王安石凝目秦洛,心头酸涩。
少年脸上虽仍然带伤,但未改清俊之色。
让他再次想起爱子王雱。
他看向秦洛的目光起了一丝暖意。
秦洛拱手为礼,“学生离书院已经一月有余,若再不回去,恐怕书院不容于我。如今先生精神大好,晚辈就此告辞。”
“此事因老夫而起,老夫会妥善安排,书院之事你不必忧心,陈山长已经答允让你休假,你安心在此养伤。”
“若不是学生唐突,先生何至于触发旧疾……请先生恕罪。”
王安石摇摇头:“你何罪之有。”
“不,学生的确有罪!”秦洛忽然撩衣下跪。
王安石连忙扶起他,一时有些狐疑。
“学生心中有愧,一直在算计先生。”秦洛神情肃然。
王安石一愕,“你…..一直在算计我?”
“是,学生一直在算计先生.”秦洛重复道。
王安石僵立当下。
“如此说来,你以先行后学引出变法之论是……故意的?”
“是”
“写的那首诗也是你有意为之?”
“是”
“那首诗……”
“那首诗是……我买来的。”秦洛平静答到
“你一直在调查老夫?”
“是”
…….
王安石眼中暖意一点点褪去。
他默然良久,冷然问道:”你算计老夫,目的何在?”
“学生只是想得到先生…..推荐!”秦洛垂目道。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