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力歇,实则保持着警惕、一触即发的进攻姿势。
他不是她的同伙。
作为一个杀手,留有活口是大忌,更何况,秦洛已经看清她的形貌。
秦洛随意地站着,手中所持利箭微微下垂。
这是消除对手戒心的举动。
他缓缓说道:“我是路过的…..”
“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杀的是谁,你是什么人…..”
“我并不习惯杀人,刚才只是个意外,所以我不会杀你。”
“你也不要想着灭口,这并不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给你的建议是,尽快离开…..”
女子眼中泛起奇异的波澜。
与刚才暴起杀人的凌厉不同,此刻的少年静如处子,跟那些文弱学子并无分别。
他跟她说话,如江中谈心一样,语调冷静又清晰,还有点满不在乎的意味。
女子相信他说的并非虚张声势。
他晓之以理,动诸于情决非害怕。
他拿着利箭的手非常稳定,自有一种掌控的气度。
如岳临渊,一派宗师之风。
这少年于瞬息间诱敌杀敌,不仅杀人手段厉害,还工于心计。
他手上的杀人武器,仅仅只是一支普通的羽箭。
但这羽箭,危险程度不亚于一把利剑。
武器是什么从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使用它的人。
女子相信,若是跟他动起手来,自己体力已经接近耗歇,未必有胜算。
这个少年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着年少,但武功不弱,出手时更是凌厉决断。
刚才她绝杀死那三个黑衣人时,这个少年只是旁观,不再动手。
两不相帮。
是友是敌,无从分辨。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灯火,任务已经完成,追捕的人很快便到,这个少年只能容日后再作处置。
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她身子一倒,悄无声息跃入水中,半点水花也没有。
暗夜之中,不知她去往何处。
四周寂然,确信那女杀手已经离开,不会凿船偷袭,秦洛松了口气。
不管死的是谁,杀人,总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趁着夜色,他将船上死去的黑衣人尽数推到水中,然后奔向后舱。
后舱有老梢公的衣物,秦洛随手挑了一件,换掉身上染血的青衫。
幸亏刚才那黑衣人近距离向他射出的是弩而不是现代子弹,又在如此暗黑的水中,秦洛拿老梢公的尸身作了箭靶才避过那连番射杀。
换装后,他迅速撑船远离现场,到一僻静处,凿船沉江,再上岸离去。
他是反追踪的好手,虽然时间仓促,但他尽量抹去行踪。
很快,秦洛再度置身于秦淮河边最热闹之处。
他身上还穿着老梢公那套破旧的褐色衣裳。
他急需换装。
时近端午,秦淮河边搭起一长列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服……鼓乐笙歌喧嚣,有关扑扑买者高声吟叫。
关扑,又称为关赌,是古代一种赌博活动,以商品为赌注。
赢者得物,输者失钱——相当于现代博彩。
宋朝法律禁赌,对关扑却网开一面,逢重大节日会对民间开放。
关扑大戏上演,其赔率甚至高达一赔三十。
这关扑活动方式很多,归纳起来就是转圆盘和掷钱币,跟现代赌术相似,只是赌具相对简陋。
但无论那一种方式都需要先附上少许财物才可以参加。
在刚才的打斗中,秦洛身上所带的财物已经尽数散失。
身无分文,他想下注换一套衣袍都没有赌本。
正无计较处,忽看到一个衣着破烂,蓬头垢脸的瘦小少年在人丛中如鱼儿穿棱,惹来众行人的呵斥怒骂,更有甚者,举拳相向。
但少年甚是机灵,一边讨饶,一边闪身避过,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相反,那些斥骂者身上已有所损失却不自知。
秦洛颇生熟悉之感。
扒手这种职业真是源远流长,长盛不衰。
如此油滑之身,需要持久的摔打历练,积累经验方可练成。
好小子,就你了……。
在少年即将离开视线的刹那,他从阴影处闪出,疾行而前。
少年仿佛后脑长了眼,知道有人跟踪,步子迈得更急,还故意往人身上撞,意图弄出混乱。
秦洛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牢牢揽住他的肩头,如好友般亲密,将他挟到一个暗影处。
少年挣脱不得,惊诧慌乱的表情一闪而过,待看清揽着他的只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衣衫同样破旧的少年时,他脸容放松下来,朝秦洛霎了霎眼睛。
放在身侧的手掌陡然翻转。
秦洛不动声色地握紧少年的手,将那支挟在少年掌心的铁刺转了方向,少年的指间吃痛,但脸上仍然笑嘻嘻:“任大头会打死你的。”
任大头是谁,秦洛不知,估计是扒手头头,是这小扒手的顶头上司。
秦洛笑道:“他会不会打死我不知道,但我保证不打死你。”
少年被制,纵高伏底,转换了几个身位,仍然摆脱不了秦洛的钳制。
如此挣扎片刻,少年整个人忽然松驰下来,似乎屈服。
他扁了扁嘴道:“四六分成,你四,我六……怎样?”
秦洛摇摇头。
“二一添作五总可以吧。”
“不”秦洛道:“全部!”
“喂,都是出来混的,别太过份了。”少年气愤地道。
秦洛道“你把钱给我,我给你翻倍。”
少年翻了个白眼“你怎样给我翻倍?”
“掷钱币。”
少年眼珠一转:“关扑?那敢情好。”
他用另一只没有受制的手伸手入怀,慢慢掏出一个锦面袋子,袋子鼓鼓襄襄,很有份量。
他装作不舍道“这可是我今晚全部收入……都给你啦,说话算话啊,赢了钱分我一半。”
秦洛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过那袋子,他提起一条长布腰带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少年的脸登时灰了下来,那才是真正的钱袋子,是他今晚的最大收获。
这腰带他系在腰间,并不起眼,却不知秦洛用了什么手段拿了去。
秦洛松开他,将他一推而前,指着集市的尽头“在那儿等我,一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秦洛转身就走。
少年追了一步,猛然提住裤子。
“娘的……”
秦洛拿走他的腰带还不算,还下暗力绷断了他栓裤的带子。
他努力系紧裤子,无奈人太瘦小,老是滑脱下来。
他索性就这样提着裤子走路,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找了一根草绳子系好裤子,远远的跟着秦洛走了一路。
看到秦洛在一处挂着“扑”的彩棚前停了下来。
少年蹲下身子,撇了撇嘴“还真是去关扑……最好全输掉,被人扒光衣服打一顿才好看。”
旋即又想起那些钱本来是自己盗来的,又心疼得要死。
他狠狠地扯着脚下的草茎,心里寻思着如何整治报复秦洛。
看到秦洛所在的彩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又听得有人惊呼:“五纯!”
掷钱币能掷得正反面相同的五枚钱币称为五纯,可以得到商家大部分的商品。
但能掷得五纯并不容易,手劲、运气、技巧都非常讲究,并非一般人能掷得到。
人头涌动,少年看不清谁跟谁,心想,不知何人如此幸运中了奖。
不一会,又是一阵声浪迭起,夹杂着激动的呼声:
“六纯”
“真是六纯…….”
“厉害了,关扑状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