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到自己鼻子底下的三杯茶.....白烟袅袅,杯中嫩汤茶乳,煞是好看。
通常好看的东西都有毒。
这茶,不好喝啊......
凝滞惊疑只是一瞬间的事,秦洛脸上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离座,面对画舫,朗声道:“小子受五陵诗社各位师兄指点,集大家思益才有诗作流出,小子代诸位兄长谢过琴操姑娘。”
他态度从容,彬彬有礼,这一番话说得无比谦迩,没有恃才傲物。
刚才他才思敏捷,引人妒恨,但现下他将自己的诗作说成是集五陵诗社众人所长,既自谦又抬高了五陵诗社众才子,让人听得无比舒心,一时让众人对他大起好感。
秦洛接过茶盘,又抄起一把茶壶。
女子眼神一凝。
秦洛单手提壶,一线水流直注入茶盘之内…….
众人都嗯了一声,这少年在表演茶百戏?
秦洛悬壶高冲,以沸水冲点搅动,手法不算娴熟,但那身姿动作若行云流水,倒是好看。
一翻起落倾旋,秦洛动作一收,茶水轻漾,香雾弥漫。众人眼前现出一幅水墨山水图。
茶盘为帛,茶水化江河,更妙的是那黑白茶盏倒扣相叠成山,方寸之间,山水云雾,若纷雪行空、泉影落寒江。
虽不是茶中如幻影般的图景,但此少年以极巧和极快的手法堆彻出这样一幅实景来,倒是匠心独运。
秦洛接着道:“小子身无长物,只能现买现学,以此茶百戏回赠。”
以茶赠茶,全了礼节。
女子眼波微动,敛了眼神。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异动,只是接过茶盘,与另一名少女转身,联袂而去。
不久,便听得画舫有清婉的声音传来:“多谢公子的江山万里图,请公子有机会到易樊楼一聚,清茶琴音,随时恭候。”
易樊楼……
众人又是一阵耸动,这少年,竟得琴操大家献琴技和敬茶,还相邀到香闺……这是倾心表现,琴操大家是将此少年视为入幕之臣。
聚集到秦洛身上的目光如刀如刺多了起来,让秦洛觉得自己有成为筛子的可能。
坐在王安石旁的老儒又忍不住抚掌叹道“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楼,满楼红袖招,少年风流正当时,合该如此,若是老夫能年少十年……”
王安石心神激荡。
当年爱子患上了心疾,他不忍儿媳受折磨,作主将她改嫁给皇帝之弟吴荣王赵颢,这事被时人称道,但却成为他一桩心病。
如今往事难重省,爱子若能有江宁行首相伴,也了却从前憾事。
这时,徐家老爷恭请吕知府和王安石一行到内室雅座设宴款待,吕知府侧头询问王安石意见。
王安石看一眼外面,不知不觉中,几个时辰已经过去,夜色已起,华灯初上。
他摇了摇头,此种场合,他并不太喜欢,若不是因为秦洛在,他不会停留太久。
他和王照没有惊动在场其他学子,只是穿过内室,打算从另一道门离开,
丁述跟几个临安才子追了上来。
他咳了一声,伸手拦住王安石道:“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没有见识过你的诗才,你也没有见识过我的诗才.....我五岁能诗,十岁能文,十五岁乡试第一名……”
这是要找回面子?
王安石皱皱眉道:“你师承何人?”
丁述脸露自傲道“我师乃蔡确蔡中丞”
说完,他看着王安石,想欣赏一下王安石脸上错愕惊诧的表情,可惜失败了。
王安石脸上波澜不兴,只“哦”了一声便擦身而过。
这种无视让丁述内心无比郁卒。
“喂,别走,我要跟你斗诗,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这样没礼数…..”他气恼地道。
斗茶令继续进行,其间也有才子作了几首不俗的诗。
陈师行笑着对秦洛道:“明日,秦弟声名定会远扬…..,那墨汁,我会考虑下注…..”
又带点促狭道:“琴操姑娘似乎看中你,她看上去也大不了你几岁,若两情相悦,春宵一刻值千金……。”
秦洛道:“小弟这就去准备……”
说着,站起身来。
陈师行微有诧异:“等会还有宴席……”
秦洛笑道:“今日风头已经出够,凡事须见好就收。”
他说走就走,脚步如风,人已到门边。
皇城司的人和女杀手同时在现场,这让情况变得复杂。
双方都会认为他是对方的人。
现场还有王安石和众多才子,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走,是最好的选择。
陈师行急叫“我到哪儿找你?”
秦洛回头道,“有缘再见。”
声音传来,人已经不见了。
数名跟踪者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
夜色如水,灯如星辰。
秦淮河上放逐的花灯如同流动的银河延绵不绝。
时正端午,夫子庙旁的街道上,多了许多露天摊位,茶摊、果子摊,小食摊,还有卖五彩线、香襄各色饰物等,民众驻足,小孩子在其中穿棱嬉戏。
一个戴着黑纱璞帽的老儒生,宽袖长袍,手执青卷,混迹在往来攘扬人众中,毫不起眼。
这是易了容,换了装的秦洛。
眼前几名察子在几间店铺里进出,因为跟踪对象在眼前失了踪影,让他们茫然失措之余又无比恼怒。
他们又拦截了路过的几辆马车和牛车,引来一阵惊呼和斥骂,在亮出他们手中的牌子时,才止住对方的怒意。
这四人,如蟥吸附,死死咬住秦洛,从淮园出来一直跟踪他到此,追踪的手段实在不容小觑。
秦洛数度改变行进路线,进出无数店铺,又制造落水假象,几经换装,才瞒过这四人。
几番搜寻无果后,其中一名瘦削身材的年长男人大声道:“那个小子肯定不在这儿,我们回去再找找。”
接着朝三名手下打了个眼色。
四人朝远处掠去,但当秦洛坐在一个茶摊喝茶时,这四人又折返回来,在一阴暗处观察往来人众。
忍耐的功夫实在深厚。
秦洛喝着茶,悠闲地与茶摊的老板拉起家常,大概了解这北宋的物价。
一百文,是乡村下层百姓普遍的每天收入…..
城镇卖水果的利润收入大概是每天数十文…..
一人一日的收入不足矣吃饱饭.....
“五碗茶汤!”一声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闲谈。
五名壮汉进来,分坐在茶摊两张方桌上,茶摊立时变得逼仄。
他们举止粗鲁,目光狠戾,其他正在喝茶的客人纷纷结帐,起身离去。
一个瘦弱少年畏畏缩缩跟了过来,在离壮汉不远处蹲着。
秦洛眸光微敛。
宁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