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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多日,许士昇早就身心俱疲。刚刚在大厅上又与李玉如此一试探,现只觉得全身骨头松软,只想找个上好的羽毛蚕被蒙头好好睡上一觉。

但这轩礼司……

许士昇细细回想起曾帆引自己走来的路,路形复杂机关众多,多个分岔口多个迷雾点,想靠自己一人找到“起书”和“落薄”,着实困难。且看得出来李玉并不欢迎外人,这枚血寒玉能保自己多久,也无法得知。

“血寒玉。”许士昇紧紧捏住这小块精致的挂坠,独自呢喃,“如此珍贵之物,既能保我顺利进入轩礼司,还可护我对峙李玉。”

闵廉潜入将军府那么久,并未透露过宋以清真实的身份。甚至流落到林逐手中。林逐……林逐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细细一想,他出身古怪,早些时日所有的饮食习惯都与自己相差甚多,他说自己流浪至琴洪巷,但他一路上总是畅通无阻,无父无母,无人照顾,却能习得一身本领。

“重要的到底是这块玉,还是宋以清……”

许士昇环顾四周,虽然身体早已经困倦难耐,却还是不敢安然入眠。他蜷缩在床榻边,看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只觉得昏昏沉沉之中,竟偷得一丝安宁。许士昇太久没有度过一个寻常的夜晚了,也太久没有好好做过一个安然的梦了。

如今脱离了北潮城,心里竟像是放下了一个巨大的担子一般,好好地做了一个梦。

李玉将曾帆召唤回司,这是闵廉私自去天闵府之后,师父第一次主动唤自己。虽说近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但按照师父的性格,没有重要的信息是绝不会唤自己回司的。曾帆与闵廉,早在去天闵府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落薄”除名了。

不敢多想,曾帆还是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谷嗣城人声鼎沸,每一家的孩子都在这时候换上了新装,口中喊着谷嗣特有的麦糖,孩童欢快的笑声在耳边环绕。家家户户都在数着今年的收成,笑的灿烂而温暖。

平时的曾帆或许会感觉嘈杂,但看着死气沉沉的天闵府,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娶妻生子,耕农安然度过一生的想法。其实自己和闵廉,也早就该退出这场纷争了。只是,如今的天闵府已经不成样子,轩礼司又没有自己的位置,虽不知道闵廉是何想法,但一下子让自己回归到平常人的生活,似乎还略有不适。

与谷嗣城相比,尹骏城则更多了一份冷清和寂寥。尹骏城像是专属于翊城的一座孤岛,被冰冷的气息环绕,只为了掩盖藏在山中的轩礼司。

“你来了。”

李玉很熟悉每个人的脚步声,曾帆的、闵廉的、宋以清的、林逐的…只是自己过去嗓子曾经受过伤,能少言的时候,李玉绝不多吐露一个字。

曾帆还未进门,便得到了师父的注意,这使他内心不由得一震。曾帆将情绪抑住,上次带许士昇回来地匆忙,还没将他认识闵廉的事情说出,师父便将自己驱赶了出去。此次前来,还得及时将情况禀报完全,虽说避免不了师父一顿训斥……但……

“天已经很冷了。”李玉缓缓说道,“为师为你备了杯茶。”

“多谢师父,师父近来身体可还好?是否有碍?”

曾帆看着清透至纯的茶水,略是怔住了:这似乎是师父最为心爱的洞天白茶,今日竟然冲泡出给自己享用。曾帆略带疑惑地饮了茶,刚想说话,却又被少言的李玉打断。

“帆儿。”李玉终于正眼看向了曾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曾帆和闵廉,是轩礼司所有司师一起挑出来的孩子。李玉对这两个孩子的要求,就是忠诚。当年五大司师出了五套试题,闵廉和曾帆是通过这套试题的两个孩子。虽然,闵廉险些失去右手,而曾帆也差一点就溺死在水潭之中。

无上的忠诚是他们二者可以脱颖而出的原因,不需要他们像他人一样骁勇善战,也无需他们有多聪慧识人,只要忠诚,李玉只需要这二人完全听从他的想法。做木偶也罢,是傀儡也无妨,对于李玉来说重要的并不是眼前的二人,而是忠诚的属下。

哪怕背叛是他们二人唯一存活下去的办法,这二人都不会踏出那一步。

当年李玉让他们二者始终铭记于心的则是:对轩礼司的忠诚,才是你们的命脉。

虽然并没有做很久时间的“李珏”,但在天闵府,两个人都始终坚持着那一份所谓的忠诚。以至于曾帆在强烈的抽搐疼痛后,都不曾发现李玉给自己的茶水里下了毒。

眼睛开始肿胀,鼻腔有强烈的血液溢感。曾帆不解地看向李玉,李玉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他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怀中的兔子依然安静地窝在他腿上。曾帆想要回头找人拿药,却在下一秒倒在了李玉面前。

身体在强烈的发烫后,开始进入一种无法抑制的冰冷中。曾帆只觉得全身脏器都被利刃刮着,疼痛扭曲痛苦,想喊,嗓子却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曾帆痛苦挣扎的模样,李玉叹了口气,将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师…”

“睡吧,孩子。”

“去了那阎王面前,可不能如此大意,轻信他人了。”李玉轻轻合上曾帆的眼睛,才发现自己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端看过这个孩子的长相,“你与闵廉,一人私自出逃,一人轻信他人。于为师来说,你们皆是无用之人了。”

北潮城。将军府。

闵廉醒来地猝不及防,突然感觉心脏被掏空。他喘着粗气,确定了自己还身在将军府,这才缓缓躺下,但是梦中的场景确真实地刻在脑海里,反复盘旋,甚至敲得全身脉络都开始隐隐作痛。

闵廉跟曾帆已经许久没见了,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梦到之前与他一同受训时,他差点溺死在月牙溪的场景,这是自己第一次知道月牙溪原来有如此之深,甚至吞没曾帆的身体;也是第一次知道师父原来并不是那个只会哄兔子的老人,他厉声呵斥自己呆在原地不准动,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曾帆缓缓下沉。

曾帆在水中扑腾的越来越缓,到最后只剩下一缕发丝浮在水面的时候,左姚司师终于没忍住踏出了步子,用尽全力奔向曾帆,终于把命垂一线的曾帆从水中救出。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曾帆已经死去,却只有师父悄悄走近曾帆的身体,按了几下,竟奇迹般将之救回。

那是曾帆和闵廉最后一次看到左姚司主,后来他去了哪儿,司内无人得知。

当时心里那种痛苦而畏惧的感觉突然在梦里出现,惹得闵廉出了一身冷汗。闵廉刚从轩礼司出来之时,曾有过一段时间,夜夜无法入眠。师父如同梦魇一般在每个深夜潜入自己的梦里,让他的每一秒闭眼都成为了奢求。

若不是闵昂最后给自己调了一副安眠的方子,可能自己早就已经精神衰竭而死。

每个李珏都觉得李玉是个很和善的老人,他从来不厉声呵斥李珏们,在大家眼前的出现的次数也并不多。

但李玉的出现会给人无上的压制力,幼时喜欢打趣的李珏们在识字的时候,听到魑魅魍魉这个词,也曾以此为李玉起过绰号,甚至被左姚抓住过。

然后左姚司师听到这般言论后,竟只是浅浅一笑,说:“以后切记,断不能胡说。”

闵廉听从李玉,更多的,是听从李玉带来的那份畏惧。比起刀光剑影更让人畏惧的,是那一份令人不知从何起,又不知道该如何散去的恐惧,那份恐惧藏在李玉说出的每个字眼中,藏在他的每次短句叹气之中。

此时的闵廉,竟忍不住想到许士昇走之前对蔓春的描述:“温柔刀,刀刀要人命。”这样的说法放在师父身上,仿佛也甚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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