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士昇出现在吴府之时,无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他晃晃悠悠在大门口等了半天,然后坐在街边的茶摊与人闲聊说话,聊着京寰的琐碎家常。若不是因为衣着鲜亮,怕是早就被人当成流浪汉驱赶了过去。
眼看着吴府还是没人注意到,许士昇便索性敞开了胆子,跟坐在一旁的伙计大肆聊起了京寰城内有人走私官盐的事。这方法确实奏效,这上午午食刚过,下午许士昇就被抓到了吴绍逸面前审问。
眼前的男子大约四五十的样子,留着络腮胡,黝黑的皮肤一尘不染的衣着,铜铃般的一双眼看起来分外严肃,脸腮两边棱角分明,人中很长,但左嘴角却不合时宜地长了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看久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像那关二爷。
这个念头闪到许士昇脑海里的时候,突然使他有些忍俊不禁。下场就是被一个膝击,被迫狠狠地跪在冰冷的地上。
“放肆。”吴绍逸还没问话,他一旁的下人就开始狐假虎威了起来。
“吴大人且慢,我家将军有事找于你。在下只是一个来传话的。”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受苦,许士昇直入正题。
“你家大人?是哪位?”吴绍逸这才动了心思,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士昇,“没见过你的脸,你可是这京寰之人?”
许士昇并未回话,只是笑着:“在下只是奉闵昂将军之命来求见吴大人一面。”
“闵昂?”吴绍逸的神色立马凶狠了起来,“他还敢来见我?”
“大人,虽然在下未在京寰居住过久,但闵将军的官职怕是高于大人,所以此话是否有些不妥?”
“给他吃点苦头。”吴绍逸并不满意许士昇这样的表现,而是直接想给下马威。
“大人,你这就想对我动刑?可否问过令妾的意愿?”
吴绍逸似乎是没料到许士昇竟然说出这些牛头不对马嘴之话,一边觉得有些恼怒却又忍不住发笑:“你一个将军府的人还与我家妾室还有联系?”
“妾室的妹妹。”许士昇继续补充。
“安榕临?”吴绍逸抬了抬眉,表情继续玩味了起来,“前些日子倒是听说她被人绑了去,难不成是你们绑的?”
“不不。”许士昇低下头,重新组织好了自己的表情,“第二个妹妹,安榕羽。”
吴绍逸的震惊是许士昇非常想见到的。这说明闵昂打的并不是没有准备的仗,同时也佐证了许士昇还能再京寰多活上一段时日。眼看着他的神情从震惊到不解,再变成分外恼怒,这些变化让除了许士昇在场的下人都噤若寒蝉。
“你们都下去。”吴绍逸挥了挥手,嗓音浓地像一团散不开的雾。
许士昇见下人都退干净了,也自觉站了起来,揉了揉刚刚被踢到的左膝盖。
“何时见?”
“大人定个时间即可。”许士昇凝眉一思索,继续发话,“大人,这盐我们将军府可断了许久了,要不您商量商量,给我们拨点?”
虽然许士昇这话表面上是商量的意味,但在安榕羽的名字之后,吴绍逸明显感觉到了许士昇话中的威胁。他自知卡断将军府的盐会是他最后的筹码,于是索性将计就计:“近些日吴某感了风寒,身体不适,再等些时日吧。”
话音未落,许士昇却只是看向吴府大门,然后略带抱歉地说了句:“不巧,我们大人已经到了。”
时间算地正好。
许士昇忍不住在心里敬佩了一下闵廉记时辰的功力。
吴绍逸在自家府邸被如此压制,自然是不肯随意应允。但迫于颜面,还是不情不愿地将闵昂请进了家中。
闵昂神情淡定自若,仿佛许士昇这人不是他派来的一般。他甚至云淡风轻地谴走了许士昇,只留了闵廉在身边。吴绍逸更是眼带敌意,满脸阴鸷,恨不得当场就将闵昂劈开了去。
“吴大人,闵某初次拜访,未携带什么贵礼,还望大人见谅。”尽管客套话开场,这二人的氛围还是丝毫没有松下去。
“怎么,动了王相后,接下来轮到我了?”
“大人何出此言?”闵昂将即将送入嘴边的茶盏放下,“王相这是自掘坟墓,企图动当今圣上的疆土,这等罪过,怕是无人能保。若闵某知而不报,也将是死罪一条。”
“大人这话的意思是,也对翊国的疆土有了想法?”
闵昂字带讥诮,说地吴绍逸脸色一阵发青。吴绍逸虽然看似凶狠,但确实也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更别说与闵昂在口舌上斗个高下。他虽然有一副生财之道,但苦于这种性子,被迫在王开御的手下做着左膀右臂,却无法自己做成个头儿。
闵廉目光没有移动,脑中却忍不住疑惑闵昂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下人说我走私官盐?可有证据?”吴绍逸不甘示弱,“在翊国,诽谤也是大罪。”
“证据?”闵昂抚了抚袖子,“不用查,也不想查。不过翊国那些码头和商站和盐池,我都派人去打探过了,消息还没来,也不急,咱今日不谈这些官场之事。”
“那你找人威胁我是为何?”吴绍逸被闵昂搞混了脑子,“不是想来报复我?或者是继续掰倒我这一支派?”
“不谈威胁,今日我们谈合作可好?”
“吴某劝闵将军尽早离开这里,不然我们就朝堂之上见了。”吴绍逸被闵昂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搞得全身不适,只想尽早结束这场会话。
“告发我什么?走私官盐,还是私通敌国?”闵昂并未在意吴绍逸的威胁,只是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我可以离开,但你一定要与我合作。”
“你才刚刚送王相去牢狱,今日就想与我谈合作?”
“我送他去牢狱,也没送你去牢狱啊,吴大人为何看我如此心气不顺?”
闵昂敲了敲台面:“为何要一直听命于王开御?吴大人,你有钱,这世间什么东西钱买不到?为何苦苦纠结于王相?”
“你到底要如何!”
吴绍逸受不了闵昂这般绕圈子的折磨,怒而起身。
闵昂眼见着对方的情绪到了满溢点,自然也做了松口。
“我保守你的秘密,走私官盐也罢,私通敌国也罢,我可以保你的命,但你必须归顺于我,官盐的钱你自己留着,但我需要的时候必须挪于我用,听我指挥。你不就想找个可以依附的枝干吗,我来做你的枝干。”
吴绍逸轻蔑地啐了一口:“当时你与王相是否也是如此说的?天闵府出来的人,就是如此嘴脸吗?”
“你觉得你为他复仇是正义之道吗?吴大人。”闵昂问地突然,却让吴绍逸无从回答,“你在愿意帮他王相控制官盐的时候,就已经满身恶臭了。都已经如此了,何必还坚持着这一份情谊诺言不放?”
“你有你心中的正义之道,我也有我心中的正义之道。”吴绍逸颔首。
“说的好。”闵昂为之鼓起了掌,然后放声大笑,“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心中没有正义之道。”
“正义都是人造出来的,我不屑那种东西。”眼见吴绍逸神情凝重,闵昂继续侃侃而谈,“我活着,只为我自己。为那些害过我的人可以消失,为那些帮过我的人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若我真是坚持着这世上捏造的正义之象,今日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直接一份奏折把你送上去了。”
“我闵昂绝非好人,但比起真的十恶不赦之人,我也绝非那般不堪。”
这些话一字一句钻进闵廉的耳朵里,使得他鼓膜阵阵发痛。闵廉不解,为何当年那个一碗阳春面就可以换来一整天笑容的男子,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教书先生常年训诫的正义之道,就这样被闵昂轻飘飘踩在了脚底。
天闵府虽然常年不问朝政之事,但也从未想过忤逆天子。
如今这般在贪官污吏面前大谈着正义的男子,是否还能变回过去的那个闵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