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
柳台长拿起电话,响了三声以后,传来浑厚、深沉的声音:“老柳。”
“老夏,楠楠的节目,你在听吗?”
“嗯。我也刚想打给你,怎么改直播了?”
“下午周会上她忽然提出来的。我也很吃惊。不过,楠楠其实是有能力的,也不是毛糙的孩子。我想她既然提出来,肯定有准备。所以就让她试一试。不过,因为太仓促,改版没做预告和宣传。但你听,她还真做得不错。”
“哦?……她自己提出来的?”电话里,夏远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最近怎样?年前提上去的退休申请有消息了吗?”
“正想和你说,昨天上面通知我,退休申请批了……准备要让位了。”总归还是失落的,老朋友这里也不遮掩了,“也是因为这层关系,下午楠楠提出改直播的时候,我马上答应了,先把她拱上去,位置坐稳一点,比较好。”
“他们竟然没有返聘。”夏远轻哼了一声,“那就按我们原来商量的来吧。明天我再去说一下,邀请你来我们学校做客座教授……”
王瀚北开着车高架的车河里一点点往前挪。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夜色深浓,因为这场不期而遇的春雪,高架上的交通状况依然堪忧。他把车窗降下来,碎屑样的小雪花儿卷着风,拥挤着扑进车里,随着收音机里传出的史蒂芬?夏普?尼尔森改编的巴赫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的前奏曲,在车厢里纷纷扬扬漂浮、旋转着。高架上的灯光,透过前挡玻璃折射进来,光芒和阴影,让这一刻的王瀚北,仿若坠入了一个奇幻而盛大的梦境。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周遭仿佛被吸入黑洞,而他的心里却似乎又被某种巨大填满。这样的冲撞,让王瀚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叹息,像一朵羽毛坠落在地毯上,每一根纤细的绒毛都在震颤。
“跟我走吧,不眠的夜给你,四月的清晨给你,手给你,怀抱给你,钥匙给你,家给你,一腔孤勇和余生六十年,全都给你。”
“这是听友为这个版本的改编写下的乐评。此刻的您,是怎样的情绪?”
“这首前奏曲改编自巴赫的六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18世纪早期,巴赫在宫廷任职,也正处于创作的巅峰。皇室年轻的王子不仅热爱音乐,也是一位娴熟的古大提琴演奏者。受他的邀请,巴赫为宫廷乐队中的两位大提琴手创作了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以舞曲的形式,赋予了每个组曲不同的色彩。”
“从第一组曲到第六组曲,结构越来越复杂,技巧越来越多,情绪风格变化层出不穷,堪称大提琴的‘交响曲’。”
“经过漫漫岁月长河,时至今日,仍有无数大提琴演奏家一遍一遍翻越这六座高峰,不知疲倦……”
王瀚北单手控制方向盘,按下车载电话。“Hello?”
“季冉。我们今年的投放计划里,有电台吗?”
“嗯?有啊。有交通台的早晚高峰15秒广告。”
“哦……只有那个?”
“嗯。如果你要追加的话,他们的公众号也可以投放。”
“我的意思是,别的电台没有你觉得合适的?”
“收听率是个问题。咱们是快消品。这种品类,也就是哪儿人多往哪儿投,短视频、综艺、地铁站、电梯;然后根据咱们产品的不同,个别点上再集中撒点,比如水,咱们就赞助几个大的体育比赛;小食品,再投两个少儿频道。你给我的那些钱,差不多也就花完了……怎么了?你是有什么新想法?”
“哦。没有。我随口问问。刚听到一个节目,但……你说得对——小众了点。”
王瀚北的车驶下了高架。
季冉把烟头按进了门口的烟灰缸,重新走进酒吧以后,发现怪兽和闪闪都已经摘下了耳机。“听完了?什么情况?”季冉问道,这两个一向闹腾的人怎么一反常态,安静的坐着喝酒,让他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嗯,我们的一个节目,今天改版第一天。”季冉觉得怪兽的声音有点怏怏的,“那主持人之前是个小白兔,没想到……还挺强的。”
“不是吧?”季冉一嘻,“你好歹算你们文艺台一哥。还有你忌惮的主持人吗?哪个节目的?我也去听听。”
“你应该不知道的。那个节目叫《十点离岛》,是个古典音乐鉴赏节目。”闪闪说道。
“夏楠?”季冉的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名字。他不仅知道,他太熟悉这个节目了,而且他还知道这个节目开播已经三年了,因为就是在三年前节目开播的那一晚,他从芝加哥飞回到了Z。出租车上,他听到的来自祖国的第一声欢迎,就是夏楠。
夏楠不知道今晚的收听率怎样,但她绝不会想到的是,这次自己心血来潮的节目调整,同时丢下了三颗炸弹。一颗炸惨了主持人,一颗炸响了两兄弟,最后一颗炸哭了那个叫陈锐锋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