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走出直播室，从导播的桌子上拿过手机。这才发现，夏教授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

“爸？你还没睡？”她回拨过去的电话，连一声都没响，就被接起来了。

“楠楠，你在哪里啊？”夏远的声音听上去很着急，“我刚到你们大院门口。你是不是还在台里？”

最后的最后，这个世界上关心她的男人还是父亲。夏楠觉得眼眶一酸。

“嗯，我在直播间。马上下来。”她立刻收拾东西，往办公室跑。

“不着急不着急。”夏远如释重负，“外面雪大，很滑，你慢慢走。我就坐车里等你。”

坐进暖暖的车里，夏远递过一个保温杯：“你妈晚上熬了桂圆红枣汤，趁热喝一点。……这天气，都春天了还下这么大的雪。”他故意说得很轻松的样子，对于之前满世界找她只字不提。

“对不起啊，爸。”夏楠接过保温杯。甜甜的汤水流进肠胃，抚慰紧张的神经。这一天只是中午吃了两块pizza，12个小时过去了，竟也觉不出饿。

“楠楠，今天晚上的节目好像是直播？”夏远边开车，边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明知故问，“什么时候改直播的？你之前也没说过。”

“嗯，今天第一天直播。我和台里申请的。”她不疑有他，“爸，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可以啊。更贴近受众了。古典音乐毕竟小众，把小众艺术用贴合大众的方式来做呈现，是更好的方向。只是……你这个节目的时间比较晚，如果做直播的话，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搞到半夜三更才能回家？”他真正担心的是女儿的安全。

“爸……我想住到燕子家去。”

“嗯？……”夏远猛的点了下刹车，车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为什么？干嘛不在家里住？”

“我是担心妈……”夏楠轻声说，“妈本来睡眠就不好。我改直播以后，她肯定又要给我准备宵夜，又要等我给我留门……这么折腾，她也别睡了……”

“嗯……”夏远犹豫着，“这事儿……让我再想想。”看起来，夏楠自己有了一些打算。如果真像他猜测的那样，她是要寄情工作了，倒也算是个办法。

想到这三天夏楠失魂落魄，可就是一滴眼泪也不掉的样子，夏远觉得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如果再年轻20岁，他肯定不顾什么教授的斯文和体面，直接冲去正源，把陈锐锋那混蛋揪到大马路上狠狠揍一顿。

可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连自己当年都没看准，纵得那小子蹬鼻子上了脸，反而欺负到夏楠的头上，也是她人生该有这一“劫”，总归是逃不掉的。

当夏远的车载着夏楠踏过积雪穿过城市，他俩根本没有想到，陈锐锋的车就停在广电大院的停车场。

陈锐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发现下雪了，他就直奔广电大院。直到开到大院门口，他才明白，在自己的心底，他是多么渴望再看她一眼，但他却也那么的害怕，害怕到不敢让她再见到自己。

所以，他把车停到了正对直播大楼的停车场，熄了火坐在车里。从11点节目结束开始，他就一直盯着那扇门，直到12点以后，他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迈着小碎步，急急忙忙地跑出大楼。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要窒息了。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了她的身上，目送着她一路跑去门口，上了一辆车。而他也清清楚楚地认出了那是夏远的车。

如果说七年前那个春夜，是他生命里最温暖的一夜，那么这一夜，也注定是他人生中最寒冷的夜晚。他在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冻得全身麻木，这才发动引擎，缓缓开出了大院。

七年，改变了太多。原来的Z大已经搬去了副城，空留一堆废墟；垃圾街之前市里也说了好几次要拆，可又一直没有拆下来，反而整改成了一条时尚步行街。

这里成了城市最晚打烊的街道，即便是在这样一个雪夜，即便已经过了12点，两旁不少商店依然灯火通明。陈锐锋把车停在外面，踏雪而行，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小姑麻辣烫”的招牌跃入眼帘。竟然还在！

他站在门口张望。这家店足有原来那家店的十几个大。一色四人小方桌，干净整洁。只是店里没有客人，也没有人招呼他进门。陈锐锋有些失望，显然这已经不是当年那家店了。那天晚上，他牵着夏楠的手走进“小姑麻辣烫”的时候，首先闻到的就是呛鼻喷香的麻辣味儿，整个店堂内挤满了人，热得他还一个劲儿的往下脱衣服。当时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她，只觉得吃什么都好吃，看什么都美好。而今，周身冰凉彻骨，他的胃，他的心，他的全身都需要滚烫的东西来给予刺激。

陈锐锋走进店里，走到选料区。他早就熟悉了夏楠的口味，她喜欢番茄、娃娃菜、黑木耳、粉丝、魔芋丝、油豆腐、蟹肉棒、香肠，所有的菌菇和所有的笋，她不喜欢吃宽面，喜欢那种像泡面一样的细细卷卷的面，她喜欢加很多的香菜很多的醋，却不能吃蒜，也吃不了太辣。陈锐锋不知不觉中，为自己定制了一份“夏楠麻辣烫”。

当他终于捧着这一大碗，闷头大嚼，感受着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一晚上心里的酸涩和疼痛，此刻化为眼泪，滴到了汤里，和着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