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慢慢止住抽泣，燕子轻叹一声。每一段感情都来得猝不及防，有的人一头扎进去，有的人则小心翼翼的在门边徘徊。燕子还记得自己当时问夏楠：“你……有多了解他？”她怕夏楠头脑一热，不知对方深浅。

可是，了解一个人有多难。在人性的方面，每个人对自己，对他人来说，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所以，爱情是一场豪赌，押上自己的全部，赌一个不可预知的人。现在看来，在这张赌桌上，她和夏楠都输得难看。

燕子把夏楠扶到沙发上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就像哄一个孩子。卧室的小床上，圆圆睡得正香。小姑娘已经2岁多了，胖乎乎的小脸红扑扑的，两支藕段一样的胳膊还淘气地从被子里伸出来。燕子的眼神无比悠远，如同一望无际的宁静的深海。

现在看来，她输在了自己的自欺欺人；而夏楠，大概是输在了对方的步步为营。只是在她俩都还年轻的那个夜晚，她们看不到这样的今天。

那时候的她们对已经到来的爱情充满了粉红色的幻想。关于这个男人，她们聊了很久很久，聊到夏楠歪倒在了燕子的床上，几乎要闭上了眼睛。

“对了，楠楠。下午他搬进来那一大箱子是什么啊？”燕子问。

“嗯？……”听到她的问话，夏楠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对哦，都忘了那个大家伙！”她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燕子，我实在困死了。你帮我拆开看看，他到底寄了什么东西，好吗？”

燕子站起来，拿起应急灯和裁纸刀，走到门边墙角的快递箱前，哗啦一下划开。“嚯！”燕子轻呼出声。原来这竟是满满一箱半新不旧的书。

燕子随手拿出一本，忽然明白过来：“难怪这个男人能让夏楠动心。”她手上的这本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王小波的书原本没啥稀罕的，但她手里拿的这本旧旧黄黄的书却是不同。这是华夏出版社1994年7月出版的《黄金时代》，也是大陆的第一版。燕子本也不懂这些讲究，但和夏楠一起久了，才知道这些“书呆子”的玩儿法。不仅是这本，这个箱子里显然藏着好多这样的书。此人用心之深，可见一斑。

夏楠听到了燕子的惊叹声，生出好奇心来。她跳下床，踢着拖鞋过来探头一看，惊喜得差点儿叫出声。

她从小和父亲一起收罗各种书，常常在二手书店闲逛。而此刻，面对这一大箱子宝藏，她就像一个落入米缸的小老鼠，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激动而压抑的轻呼，“哇！燕子！你看！还有《上帝的笔误》！这本小说就只有85年出过一版，我找了很久了，一直找不到！”

“哎！这个陈锐锋是赢定了！”燕子摇摇头，“林动那傻小子吧，就算知道你好这口，他也没地儿去搞这些东西啊……”她转身指指夏楠的床：“你看看你那床，已经半床都是书了。现在又来这一大箱子。你啊，从此也别睡觉了。”

夏楠嘻嘻笑着，毫不为意。她先前的困劲儿早就过去了，此刻，心中雀跃，有喜悦，更有温暖。这个箱子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个沉重的麻烦，对她来说确是无价的珍宝。难为他找到了这么多，千里迢迢寄过来，还费心费力帮她搬上楼。她想着，弯起了嘴角，这个陈锐锋真正是钻进了她的心里。

至今，燕子都忘不了在应急灯小小的光晕下，夏楠低着头看书，长发蓬松地披散在肩膀，她全身都充满了甜蜜的温柔。那一刻是如此动人，让她的心中无比震动，甚至生出一种念头：只要付出，总是能收到回报的。

呵。想到这里，燕子撇撇嘴。要不是夏楠的遭遇，平时还真不会去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一以贯之的天真。她以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就能得到对方同样的回馈，殊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叫“习惯”。除非你有他陈锐锋的道行，能那么巧妙的拿捏尺度，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才能真正“控制”那个人。

她不行。每天只要看到圆圆的爸爸回到家以后随手把袜子一脱，一只东一只西地丢在地上，她就能奔溃。当年她看上他是本地人，公务员，独养儿子，有现成的婚房，就急急忙忙嫁给了他。然而婚后，她成了他的另一个妈，嘘寒问暖、照顾起居。而他，理所当然地享受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一开始，她觉得他是没长大，也许有了孩子就会有爸爸的样子、男人的样子，可她没有能力改变他。圆圆在尿不湿里拉了臭臭，躺在床上难受得一个劲儿的哭，他也能照样躺在床上，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在心力交瘁到无法自已的时候，她提出了离婚，说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要圆圆。对方也“成全了她”，除了圆圆，真的什么都没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