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锋泡进汤池,背靠石壁,面向着马厅和王兆南:“我刚看新闻也在说,今年开春全国很多二三线城市都集中供应优质地块……”
“所以啊,刚才小王总也在问我呢,下个月W的那块地,你会不会和他抢?”马厅长笑言。
“呵,那块地小王总有兴趣?”陈锐锋两眼盯着王兆南,“你想多少价格拿下来?”
“陈总觉得多少合适?”王兆南反问。
“我倒是没有详细测算过。不过,那块地即使按照最高限价来拍,你也有不少赚。”陈锐锋拿水泼了泼后脖子,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事。
“据我所知,陈总很熟悉W。为什么这次有的赚也不考虑呢?”王兆南不得不刨根究底。这块地的体量着实不小,现在看起来摆明是块肥肉,可他陈锐锋却不吃,这倒让他也有点儿犹豫起来。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自己忽略了?
陈锐锋垂下了眼帘,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没错,对于W,他何止熟悉,每一条马路他都曾走过,每一块空地他都曾看过,他这个北方人啊,甚至比当地人都更熟悉这座南方的海滨小城。然而,如果可以,他甚至再也不想踏足那块土地一步。
马厅兀自靠在汤池边,枕着浴巾,闭目养神,仿佛并不关心他们的对话。而对面的王兆南却死死盯着陈锐锋,似要从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读出某种玄机。
“和我们整体拿地的策略不太相符吧。”陈锐锋淡淡敷衍道,“我们受总部制约比较多,不像王总——你们民营企业比较灵活。”
“哦。”听他这么说,王兆南终于露出释然的表情。这个解释很合理。
看他放下心,陈锐锋莫名心生厌恶。这些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想做什么都可以肆意而为,而自己仿佛永远都要仰人鼻息。他的双手在水下攥成了拳头。如果不是因为W的把柄被人拿在手里,他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境地。而此刻,他能做的,仿佛只有忍耐。
陈锐锋凄然一笑。“忍耐”是镌刻在他生命里的烙印,从他成人那刻开始,母亲就一再告诫,说话行事处处都要忍耐小心,除非真正羽翼丰满。“那时候,你父亲如果能忍一忍,我们家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母亲次次旧事重提,用袖子去擦那早已干涸了的眼角。
那时候,他高三。父亲在镇上有个公职,又与人合伙开了个小厂,赚了些钱。他家成了当地最先富起来的小康人家。由于个性疏阔张扬,父亲常常得罪了人也不自知。有人因此眼红,到上面举报,要来查封厂子。父亲犯了牛脾气,又正好喝了酒,就与来人发生了冲突,争执中把其中一人打成了重伤。
父亲被判了两年,公职丢了,厂子也迅速衰败,原本妥妥能考进省城大学的他,在那年高考中名落孙山。一年之间,陈锐锋从少年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他迅速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越来越会发狠。原本母亲想让他去读个大专,三年就能毕业工作,他却不同意,坚持要去复读。没想到,就是复读的这一年,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在次年的高考中,陈锐锋一举摘得全市状元,被Q大直接录取。一年之间,陈锐锋从少年成为了真正的男人。他的人生路径和行动计划都变得非常清晰。
他一直牢牢记着父亲的遭遇和母亲的叮咛,只在暗处使狠劲,绝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即便遇到再糟糕的处境,他也可以忍着,不声不响地自己全部吃进、慢慢消化,仿佛修炼那种气沉丹田的内功,把所有的压力、寂寞、忿恨、痛苦,都化成自己绵绵的内力,只等一个时机,给这个世界致命的一击。
陈锐锋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放松。他若无其事地拿毛巾搓了搓背,又洗了把脸:“这温泉确实很舒服。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呵呵,所以我拉你来啊!”马厅觑了他一眼,见陈锐锋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红晕,笑眯眯地对王兆南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王兆南向汤池不远处招了招手,一会儿工夫就跑过来三个女服务员,每一个都穿着酒店统一的修身黑色西服和短裙,衬得身材的曲线格外玲珑,“你俩扶下客人,你把那浴巾给我拿来。”王兆南指手画脚。
三人马上分头行动起来。一个圆脸小姑娘走到汤池边,跪在温泉池的边沿,伸出胳膊递给马厅;另一个高个的姑娘也小跑着绕到汤池另一侧,伸出手想去拉陈锐锋。
马厅湿淋淋的手臂一下拽住那小姑娘的胳膊,笑眯眯地攀上了她的肩,也不管自己一身的水有一半都濡湿了姑娘的衣服。陈锐锋则像完全没看到一样,躲过了那高个姑娘的手臂,一抬脚利落地跨出了汤池,径直走向躺椅、披上浴袍、打好腰带,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这一幕被马厅看在了眼里,他唇边浮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