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之际,苍姝趁着月色赴往北辰山庄,山庄独居一隅,距城内五里开外,远远望去,只看得苍翠迷雾中点点而缀的青砖白瓦,虽然僻静,却也好寻。
她轻巧翻入墙内,一路小心摸索向前,偶有停顿,便感应着周遭气息,不消片刻,便将山庄转了大半。伫于墙头,歇息时理着思路。
北辰山庄内里庞大,山庄环山而建,整个院子的布局正应了那句“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内院居中,旁院分散,内有书阁、弟子居所等,甚是规整。
瞥了眼不远处的牌匾上大大的“十恨书阁”四个字。
照她听闻,这山庄取“北辰”之名,一来是为了警醒陆家众人,要知德谨礼,恪守家规:二来,陆家身为百年的修仙大家,自认为是“群星缭绕,只我独熠”,高人一等。
虽看来狂傲,但也是事实。每十年的华祭大会,仙门百家之间的角逐,斗文斗武,斗破脑袋争拿第一,毕竟这大会的成绩直接影响仙门门面和排名。
虽武比成绩只是位列前十,文比成绩却次次夺魁,综合起来倒是位列前三,成绩斐然,声名远播,成为如今极负盛名的“荟萃学府”。
山庄内专门建了一座“藏楼”,用来存放古籍和宝物。想来,她要的线索也应该在里面。
这边想着,耳尖一动,听见前后皆有脚步声传来,猫身钻入窗内,躲进屋里,她贴着耳朵听外边声响。本想着屋内无人,谁想下一刻便有水声传来,淅淅的流水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苍姝心内腹诽:深夜沐浴,山庄内弟子生活这么紧张的么?
听得几声撩拨的叮咚声音,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苍姝心想,是时候出去了。屋内烛火忽然一燃,顿时将房内照的通亮,苍姝下意识捏诀,施了术法化身婢女模样。
她摆好姿势,双手重叠置于腹下,赶紧低头。
她知道那人披衣从屏风旁走入,垂着眼睛,只能看到一片蹁跹白衣,随着走动,袖摆轻摇。
那人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在此时气氛的渲染下,苍姝心里十分忐忑,进退维谷。
恐被拆穿,苍姝先言道:“奴婢,去帮公子收拾浴间。”脚底抹油就想着开溜,那人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听到一句:“先放着吧,你来帮我研墨。”这声音似曾相闻,脚下步伐一顿,却是任命转身。
那人绕过她走向书桌,擦肩之际,一缕清香入鼻。
苍姝一怔,目光上移:不过少年身姿,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只在那里慵懒一坐,手臂随意摆在扶手上,墨发披肩,几颗珍珠般的水粒顺着脸颊滑下胸膛,灯光映射下显得流光溢彩,惊为天人。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见是一个少年,苍姝不由得松了口气,收敛了目光,低声问道:“公子,已过丑时,如此还要作墨,对身体不好。”
没有等到回答,苍姝只能挪着步子,向书桌靠近,那人拾起手边书本,细细品着,等她动作。
苍姝无法,少年坐的位置刁钻,想趁机下手打晕也没有机会。
拿着墨条,心里盘算着如何使用。扫了眼桌面,琢磨片刻,将清水滴入,小心推动墨条,见那人神色无常,松了口气。
状似认真办事,心里想着脱身之法,如此,自然忽略了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深色。
偷偷窥了眼桌上,“静,以不动制万动。静,心则清,体则凉。”心里呢喃,觉得好笑,大半夜写静心经,看来是心里积压的烦心事太多,睡不好啊。
“有何可笑?”那清冷的嗓音一出,苍姝唇角却止不住得上扬。
“读书原为修身养性,公子夜半不睡,烦闷不卸,反而用心经压制,一来身体空乏,二来,压抑着,心里却更加烦闷,岂不本末倒置?”
闻言,那人唇角轻勾,“如此,应当如何?”
苍姝心里欢喜,面上不露,道:“不如趁此夜色,披衣出门,赏夜景,吹夜风,岂不妙哉?”身边有个山庄内的人,逛来更加方便啊。
他不语,轻翻了两页数,发出沙沙轻响。
一时没有动静。
苍姝心里紧张到扑通乱跳,捏了捏手指,灵机一动。
“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也不管那人是否在意,继续道:“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
入耳的四句,残月、滴漏、昏黄烛光,抒发了心乱之意。
苍姝见他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言语一转,“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她轻轻拿去少年手中的笔,放在一旁,“公子,古诗中写风,将风塑造成有心人的形象,为人们吹响松涛,奏自然之乐。你看今日月明,云烟散尽,赏风的大好时机,如此,吹吹夜风,待回来定能忧郁尽消,比起在屋内百无聊赖读着心经,不更为有趣?”
“呵,”少年轻掩唇角,却是笑了,万籁灯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暗淡,苍姝回神,问道,“公子觉得如何?”
他不多言,反而道:“你费诸多口舌,只为邀我出门实在有趣,既如此便遂你的愿。”
他缓慢起身,转身看她,“山庄内行夜禁,你去书架上寻一方腰牌,携了它,内可畅通无阻。”
苍姝点头,待少年进里屋,才在书架上仔细搜索着,随眼一扫,这上面摆列的都是些枯燥乏味的诗词蒲,还有许多包含士、农、工、商的著作,种类十分齐全,
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微微泛黄的书页、细小的折痕,都能看出主人的喜爱,定是翻阅多次。
“九州志”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是地理图志么?
将书放回原处,偶有一页被风吹拂开来,一瞥便看见“陆终”二字,想来,应该是那人的名字。
“原来是他……”
苍姝喃喃,思及酒楼中所闻,心中泛起涟漪。
好不容易从书架中翻出一方锦盒,腰牌就放在其中,木刻的腰牌上刻了大大的“陆”字,隐于精巧的花纹中,苍姝不由得露出几分狡黠笑意,没有白折腾半天!
一声轻响,那人自昏暗中信步走来,步伐缓慢,三千青丝仅用发带轻绑,一袭玄袍,黑红色的腰封,身上用金色绘了祥云和晨星,那是陆家家纹。看来这一身打扮,应当就是北辰山庄的校服无疑了。
只是这纹,为何看着眼熟?
那人看苍姝盯得入迷,眸光一闪,笑道:“姑娘若是继续停在那里不动,怕今晚是与夜色无缘。”
苍姝自然知道这句话暗含的调侃意味,心里感叹美色误人,倒也匆匆赶去,“来了,来了。”
停在陆终面前,拿出腰牌,“这个……”
“放在你那里罢。”苍姝点了头,丝毫没有推脱。即使腰牌交给他,苍姝也有把握趁其不备摸出来,如此倒是方便不少。
他向外走去,苍姝看了他背影,心里犹豫着:反正东西到手了,要不……看了眼掌纹,一掌拍晕如何?
不自觉走出门外,月色照入庭院,如积水空明,他见那人兴致颇深,想来是在房间里闷久了,拳头紧了又松,到最后还是垂下。
那人步伐虽然缓慢,却也渐行渐远,苍姝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她在一旁不时侧着眼睛用余光观察周围,没能发现少年笑意加深,眸光更为深沉。